饮入喉

《饮入喉》

第 119 章 穿心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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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梳刚想开口再追问他,而电光火石之间刘仪竟突然颤巍巍地支起身子,决然地抬起鲜血淋漓的手指点向胸前几处大穴,破斧沉舟般一跃而起朝门派众长老奔了过去。但刚走出两步后又力有不逮地跌落在地,他满脸不甘地用手臂撑着身体,在地上拖出两条弯弯扭扭的血痕。

他费尽全力地揪住胡帮主的衣摆,忍受着胸膛中针砭的痛苦强行运转内息断断续续开口:“须……魔教余孽,狼子野心……斩草除根……”

他目眦欲裂,僵硬地转动着脖颈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个人,凄厉的尖啸如魔音灌脑:“宁枉勿纵,斩草除根!”

这振聋发聩的一声掏空了他的气力,他终于瘫倒在地,一双眼睛瞪到极致直直地对着殷梳,用最后一丝力气朝她讥讽地扯动了下嘴角,仿佛在嗤笑她白费功夫。

往日里趾高气昂的世家之主就这样躺在自己的一摊血污中,双目大开地映着天幕深处灰霭死气沉沉浑浊的影子。诫碑下已然乱作一团,在众人无知无察时,一条不过指节长短的玉穗从刘仪的指缝中漏了出来,落在地上发出一声极细微的脆响。

殷梳朝那晶莹剔透的小玉钏子随意地瞥了一眼,便辨出这显然是从某个别致的发簪上脱落下来的流苏。她目光凝滞了片刻,竟在脑海中勾勒出了那串珠花原本华贵的模样,因为她昨夜才刚在别人头上瞧到过。

不过是掉下来一小撮玉穗,那位傲慢美丽的珠钗主人或许根本不在意,却被人小心翼翼地拾起来妥善珍藏直到死之前的最后一刻都不愿意放开。

殷梳对着空气轻轻哂了一声,转瞬后便收回了神思。她面无表情地抬手逼退了两个举着刀对着她喊打喊杀的长老冷硬地开口:“你们急什么,会轮到你们的。”

人群中无数人指着她的鼻子,悲愤地嘶吼:“你这个妖女,你修习邪典,还当着我们的面对刘寨主痛下杀手,今日我们就先杀你祭旗!”

殷梳一言不发,她满不在乎地摊开手,示意他们放马过来。

轮番作战,殷梳渐渐感受到胸口旧伤处气血上涌,但她不觉得疲惫。

今日这一战她只感觉到前所未有的酣畅淋漓,她不再苦苦辩驳期待着谁的认同,是非黑白不是任何人多言就能改变。如果从前是所谓的武林规则让她无法开口说话,那她就碾碎规则,直到所有人信服为止!

但今天她仍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刚刚刘仪濒死前那一番竭尽全力的嘶喊,无非最后再煽动一次门派众人。叫他们别忘了须纵酒身份的可疑之处,别忘了他们此行的目的,用他的鲜血在众人心里留下挥之不去的阴霾。

殷梳旋身如燕足尖轻踏踢开迎面朝她掷过来的一把利剑,一道血肉破开的刺耳噗嗤声后,一位门派长老捂着断臂跪倒在地。

殷梳抹了一把脸颊上沾染的鲜血,有些讽刺地开口:“你们口口声声什么魔教余孽,时至今日难道你们还不明白当年郸江一战的真相是什么吗?”

她没有去看众人反应,低下头握紧胸前挂着的平安锁,幽幽地又发问:“就算你们当年是真的受蒙蔽也好,绛都从此不见春,你们当真没有丝毫愧疚之情吗?”

人群默了一瞬,又响起那几个稀稀拉拉的熟悉声音:“魔教中人如今无恶不作,可见当年也完全是自作孽!”“无风不起浪,谁知道当年到底还发生过什么?”

殷梳怒极反笑,这是她最后一次给他们机会,她已经不想去探寻这些人的一言一行是发自真心还是别有目的,她再难容忍。

此时山门前,须纵酒率常乐宗众弟子抵御外敌渐占上风,门派弟子们见状欲做鸟兽状散。须纵酒乘胜追击,挥刀将门派弟子往宗门里逼,准备来个瓮中捉鳖。

至此,山门前和诫碑这边两处随着混战的战线拉长而靠得越来越近,门派长老这边的有心人看到这一幕心中已然明白今日这次围困常乐宗再咬牙坚持下去也很难再逆转捞到更好的结果。不如及时抽身而出,先把消息带到洛丘之外,再徐徐图之方为上策。

殷梳冷眼看着他们,她也同样明白对她而言,今天的事情必须了断在今天,绝不能让这些阴暗腌臜的心思走出这道门。

她正蹙眉思考着下一步对策,一直关注着这边的须纵酒听到动静,他在刀光剑影的间隙间扭过头遥遥和她目光相撞。灰蒙蒙的人群之中他一眼就捕捉到了那一抹清丽亮色,然而碧衣喋血,那刺眼的红色像星星点点的火焰仿佛能将一切烧成飞灰,无可名状的恐惧一把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不知道那是旁人的血还是殷梳自己的……他不敢深想,只是手下挥刀动作不自觉地越来越快,此刻再也顾不上之前殷梳给他的暗示,心急如焚地想赶回她身边。

殷梳却用眼角余光瞥到之前那几个形迹可疑的常乐宗弟子似有意无意地慢慢朝须纵酒围拢了过去,她心里一个咯噔,又看了眼身边环伺着的各门派长老,终于把心一横,身形一动轻易突出了重围踏叶斜飞了出去。

她振袖,指节间寒光闪动,转瞬间漫天银针激射,众人眼睁睁看着须纵酒身边的几个常乐宗弟子应声倒下。

这突如其来的变动令全场所有人瞠目结舌,连须纵酒都停下手中长刀专注地看向殷梳。与众人的或惊恐或愤怒不同,他虽也有些微不解,但更多的是看到她并无大碍而放下了一颗心。

须纵酒松了一口气后低下眼看向地下这几个面生弟子尸首思索片刻,这时周遭的诘责谩骂一句都没有被他听进耳里,他笃信殷梳此举必定有她自己的理由。

望着不远处横在殷梳头顶的枪戟,须纵酒脑海中思路还未清晰形成,身体的本能却已经先一步下了判断。

但他刚迈出两步,清河如一道闪电嗖地一声拦在他身前,以前所未有的强硬姿态劝阻他:“师兄!”

须纵酒从未见过这个素日温和的师弟这般神情,就在他迟疑的一瞬间,他同时察觉到殷梳又轻飘飘地睨了他一眼。

他在了然殷梳意思的同时,敏锐地察觉到身边的清河双肩瑟缩了一下。瞬时他心生疑窦,只见清河满脸都是纠结的神色,但仍垂着眼睛死死地按着须纵酒的手臂,不让他上前。

须纵酒心中浮起一阵困惑,感觉到他们两个似乎有什么共同的事情在瞒着自己。

但他分不出太多心神去细想,他的一颗心悬着不上不下的,双眼紧密地追随者殷梳的一举一动。

既然殷梳多次给他暗示,他必然不会贸然出手,避免破坏殷梳的计划布置、平白引她不悦。但他心底最深处却总有一个小小的角落惴惴不安着,殷梳会有什么事情是不愿意让他知道、不愿意让他参与的?

须纵酒遥遥望着她,她轻灵地立在石碑上,英姿飒飒的风采是那样迷人。

他一面欣喜宽慰,一面控制不住一股密密麻麻的声音从心底钻了出来,在不住地叩问着他自己:如今她已经不再需要他了吗?

石碑上,殷梳清了清嗓子脆生发问:“那么诧异干什么?你们平日里杀人都自诩为是替天行道,怎么轮到我就不是了?”

殷梳朝门派众人意气风发地笑了笑,她的手紧握着胸口挂着的长命锁,昂首轻蔑地俯视着他们:“今日就算把你们尽杀在此又如何?这原本就是你们欠我的!”

门派长老们一面如坠云里雾里,一边又仿佛终于在杂乱无章的团层线头里找到了一个可以抽丝剥茧的原点——

他们面面相觑了好一阵,才后知后觉地从殷梳这句“欠她的”中品出更深层的含义。

再回想今日她的乖戾行为、她对着众人没头没尾的质问,他们终于悚然发觉,这一切只有一个看似最没有可能、但唯一合理的解释。

人声沸腾,就连山门边随众门派前来的对这些事情一知半解的弟子都交头接耳起来:“难道那日万大小姐推测的才是对的?这个魔教妖女才是当年郸江峡谷的那个遗孤?”

门派前辈们一时间瞠目结舌,殷梳毫无退缩地与他们目光交接。她仿佛终于再无顾忌,整个人放旷恣意,眸底是对他们不加掩饰的厌恶和恨意。

门派前辈们消化这件事用了小片刻时间,他们的眼神时而看向不远处的须纵酒,时而看向居高临下的殷梳,最终目光停在刘仪死不瞑目的脸上,疑惑地发问:“那……这……这和我们收到的消息怎么不一样?这到底都是怎么一回事?”

刘仪已经不能够再开口说话,但这江湖中风浪不会休止。人群中马上又传出刺耳的声音:“诸位可千万受到这魔教妖女的迷惑,依我看她完全是在虚张声势胡言乱语,不过是为了保全须纵酒罢了!”

一瞬间,殷梳感受到四面八方怀疑的目光重新聚集在她身上。

她将底下众人的反应都收入眼里,没有去正面理会他们,而是缓缓抬起左手。她指缝间流动着一团秾稠的黑雾,将她明丽的面容映出几分诡魅。

她清甜的笑容也染上了几丝邪气,抿着嘴唇状似苦恼地讥讽着他们:“江湖传闻都说,这丹谱里蕴藏着蓬山老人毕生的不传之秘,得之便可以傲令天下,我原本也不知道这传闻是真是假。可现如今我瞧见你们为了这丹谱里的区区一部分残卷、为了这个你们看不上眼的你们嘴里的魔教邪典、为了这伽华圣典就挣得这么头破血流的,我是不得不信了。”

这话听得门派前辈们是气得七窍生烟,按照平日里他们的性子必定会将这敢说这种话如此戳他们肺管子的人撕个粉碎,可眼下这一刻他们终于清醒地认识到殷梳不是虚张声势地吓唬他们,而无上宝典傲令天下,这八个字也不是一句虚言。

殷梳面色微白,唯有双眸漆黑深不见底,脸上的暖意也迅速褪去。她手掌在半空捏指虚握,朝着她新寻觅到的目标准备催动心经。

“不要!”骤然间有一个清朗的声音试图阻止她,令她的神情有了片刻倥偬。

殷梳感受到自己胸腔里擂鼓般一声响过一声的心跳,抬起眼看到须纵酒拨开人群正朝这边跑过来。

“停手!”隔着几乎透不进光的黑雾,殷梳清晰地看到了他眼里的火燎般的焦急。

不过寥寥片语,殷梳却又瞬时心领神会。他不是在阻止她对众门派出手,只是在提醒她不要用伽华圣典里的招式,叫她不要催动心经。

在所有人惧怕、唾弃又觊觎她手中的功法的时候,在这个她刻意不作半个字解释的误会重重剑拔弩张的时刻,须纵酒却只是牢牢地记得她自己曾和他说过多次的话,记得她说伽华圣典功法诡异她尚还不能完全驾驭,记得她如果强行催动了功法必遭到反噬。

她另一只藏在袖中扣剑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在这一刻她心里难过的情绪达到了顶峰。像是阴雨天泡在水缸子里溢出来的青苔,虽造不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那种湿哒哒、阴漉漉的触感逗留过后根植下来的是更隐秘、更令人难以摆脱的痛意。

殷梳不由自主地凝着他,但没有松懈下来的余光同时也敏锐地捕捉到在场众人在他这两声呼叫后也纷纷将目光转向须纵酒,他们面色闪动着仿佛在期待着什么。

但殷梳的心只柔软了片刻,看到这些人后便又不得不给自己套上了更坚硬的躯壳。

她挥出一掌拦住须纵酒的去路,冰冷的声音里还带着几丝警告:“走开,不准过来!现在还没轮到你!”

须纵酒没有躲,他甚至没有运功抵御。殷梳这一掌虽然没运足劲力,但也实打实地拍在须纵酒前胸上,令他发出一声闷哼。

须纵酒揩掉嘴角渗出的血丝,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茫然后又回归了平静。他双眸如寒潭沉星望着她,他们二人仿佛再次回到了许久前,回到了殷梳身份刚暴露时那次的临安城郊别院,那时他们隔着密室沉重的石门,隔着晦暗不明的光线在暗潮汹涌中无言相望。

殷梳仍然可以一览无遗地看到他的眼底,他的心意昭然和那时并无半分改变,他在说——

「去做,做你认为对的事情。」

殷梳紧盯着他,山间凛风能吹散晨雾,却也带来了更阴冷恶湿的水汽。她眨了眨眼皮,感受到一阵由心而生的麻木涩意。

她眼前的画面忽然回到了年少时在湮春楼练功的场景,阳波老怪向来惜字如金,指点完招式后便由得她自己慢慢领悟。

她步伐轻盈地在追逐山野间飘舞的落英,陡然间一片碎花朝她面门直射而来,她心头一惊险险避过。

隔着纷纷扬扬的浅蓝花雨,祁宥面无表情地立在树下看着她。

“你心里杂念太多。”他的声音冰冷、不容辩驳。

殷梳低下头,朝他抱拳行礼。祁宥仅比她年长几岁,但湮春楼人人敬畏他。阳波老怪说这是教主的威严,她作为教中人,应该听从他、将他的一字一句都奉为圭臬。

他说:“习武者心中只能存有一个信念,那就是碾碎敌人。”

她曾刻意想遗忘的一切从这一刻开始重新清晰,平淡地接纳后才能组成完整的自己。

下一秒她双手化掌格在胸前决然挥了出去,打乱众门派阵脚后她径直找到了那几个神色最为异常的门派中人,招招都直取他们的命门。

宗门内几伙人再次混战在了一处,风声、刀兵相撞声和尖啸的人声中,还隐隐混入了血肉破裂的声音。

面对殷梳豁出全力的强攻,那几个门派前辈已经力不从心,他们狼狈不堪地想向后滚去避开攻势。殷梳手上的动作愈发加快,一脚踩在一个曾叫嚷得最凶的人膝骨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倒在地上的一张张灰败的脸。

时至今日为什么他们要经历这些?是她做错了什么吗,还是须纵酒有过什么过失?

只有彻底打碎眼下的一切,然后所有的事情才能回到正轨。

“住手!”胡帮主见势不妙,大喝一声想制止殷梳。

见殷梳真的停下手侧脸看他,他长叹一声收起宝剑艰难开口:“今日之事,起因是我们贸然闯山。如今看来这些事情的确是疑点重重,我们愿意先退出洛丘,一切交由常乐宗来做主,也请殷姑娘高抬贵手!”

“之前是你们不分青红皂白先动手,若是你们胜了这一场,肯定会取我性命。如今是你们不敌了,就叫我停手。”殷梳浅浅地笑了起来,她反问胡帮主,“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胡帮主脸色一讪,反倒是被殷梳踩着的那人突然有了几分血气地大吼:“妖女不用废话,你要杀便杀,老夫今天沦为你手下败将有此下场不会多说第二个字!只是你作恶多端,来日江湖同仁定会让你血债血偿!”

殷梳觉得有趣,她看着那人刚想开口,便又听到有人在叫她——

“小梳!”

须纵酒立在她面前不过五步的距离,他没有再多说什么,静静地站在殷梳视线范围之内等她下决定。

殷梳如何不明白他的意思,他觉得无谓为这些人多沾鲜血,不如就如胡帮主说的那般各退一步、来日再算。

可是……

被踩着的那人果然又叫嚷了起来,他先是朝须纵酒骂骂咧咧:“须纵酒,老夫不用你假慈悲,是我们武林正道这么多年瞎了眼养虎为患!”

然后又冲胡帮主喊话道:“胡帮主,多谢你一片好意,但老夫宁愿今日殉道死,也不能向他们这些奸邪低头!”

好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看来今日这些人真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殷梳眸底燃起了燎原大火,眼前的景象却开始模糊了起来。

心经反噬,她含着喉中的一口腥甜终于还是快要支撑不住了。

不能倒在这里,她如此想着,终究还是不得不暗暗扣住藏在袖中许久的软剑,今天的这一场恶战避无可避地还是到了她预想过的最艰难的这一部分。

“蠢货。”她突然啐了一声。

沸腾的人声静了一瞬,众人均看着她,没明白她这是在骂谁。

她垂着眼,脚尖打着转细密地碾了碾,这才止住了那张叫嚷不断的嘴。

众人听着那凄厉的惨叫心中均是大惊,如此这般后那膝骨肯定是粉碎了!但他们还没来得及震怒及付诸行动,殷梳便已经松开了那长老。

众人从那血肉模糊的伤处抬起眼,竟看到须纵酒再次被殷梳一掌击退的一幕,而她终于抽出了她的佩剑,剑尖径直顶在须纵酒心口。

众门派的人对眼下这一幕感到无比错愕,连上一秒还捂着膝骨惨叫的那长老都停了动作瞪大眼睛。常乐宗的人焦急地大喊师兄,却也不敢轻易上前。

殷梳强迫自己持剑的手不能在人前展现出一丝颤抖,但她一时间不敢去直视须纵酒的眼睛。

“小梳,怎么了?”须纵酒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问她。

“你……”殷梳眼神落在他脚边的草叶上,一句话半晌难以成音。

清河已经顾不得之前发生的事情拖着几乎快要哭出来的声音朝着众人恳求着:“各位前辈,你们可要救救我们少宗主啊!”

接二连三的巨变,众门派都以胡帮主为主心骨围在他身边不敢置信地议论纷纷:“这又是怎么回事,那魔教妖女怎么突然拔剑要杀须少侠?”“不是说他们是一伙的吗,难道我们误会须少侠了?”

殷梳克服了怯意一点一点地转过头,和他四目相对。

须纵酒眼中倒映着天地山水,除此之外只有她一人。殷梳屏息缓缓地将剑尖往里推进去半寸,鲜红的颜色瞬时从他衣衫里浸透出来。

见此胡帮主再也按捺不住,他朝须纵酒那边大喊:“须少侠,你万不可再轻信这魔教妖女!她约莫是记恨着我们所有人当年郸江峡谷围杀过绛都春祁氏的仇怨,现在恐怕也要取你性命!”

须纵酒仍注视着她,轻声问:“是这样吗?”

殷梳没有回应他,她耳边已经是一片嘈杂的嗡嗡声,几乎快要听不清他的声音。除此之外她只能零星地听到身后众人对她这个魔教妖女尖锐而刻薄的咒骂。

对此她早已习惯,如今更是不再在意,心中不会再起波澜也不至于自厌怨怼。

她竭力睁大眼睛,在模糊的视线中清晰地勾勒出面前这个永远带着暖意的影子。

可是……可是他不可以,她经历过的一切不想让他也亲身体验。他保护了自己太久,这一次她想换她来守护他在意的一切。

她答应了他从今往后不能再对往事胡思乱想,但是眼下她不得不理智地认清,在江湖众人眼里正邪泾渭分明,出身不同能志趣相投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今日有她便没须纵酒、有须纵酒便没她。她知道须纵酒永远都不会伤害她,那便就只能由她来打破这一切。至于各江湖门派各存私心的算计、莫须有的诬陷、以及哪怕须纵酒事后会对她存有怨恨,都由她一个人来承担。

她身后众门派屏息安静了下来,这把对着须纵酒心口的剑在这一刻仿佛蕴含了最慑人的威力,终于令他们有了几分清醒。他们一瞬不瞬地盯着殷梳手中即将没入须纵酒胸口的长剑,又恨不得闭上眼睛不去看这一幕。

但接下来寒光一闪,那把剑贯心而过,从须纵酒的前心穿透到了后背。

温热的鲜血喷溅在她脸上时殷梳瞬间就萌生了巨大的悔意,但从前几日一路支撑她到此的却是她不能后悔的决心,她整个人几乎快要被这两种感觉来回支配以致割裂。

她不住地叩问,如果是非公道真的在冥冥之中自有审判,那到底又是什么令她不得不走到了剜肉医疮的这一步,到底要到什么时候她才能光明正大地和须纵酒并肩站在一起?

殷梳摩挲着自己手中鲜血淋漓的剑柄,脑海中又乍然响起了那个冰冷彻骨的声音:“此生注定,你再难回正道。”

如同一道诅咒。

她感受到五脏六腑中火燎针砭的疼痛,终于再也站立不稳就要倒在身后尸山血海里。

但她竟没有倒下,一双手扶住了她。

须纵酒无视贯穿胸口的剑,他凝望着殷梳簌簌而下的泪水,强撑着安慰她:“小梳,别怕。”

她听见心底最脆弱的地方传来细密的破碎声。

在她意识彻底迷糊之前,她感受到冰凉的指尖温柔地擦拭着她脸上的血污,与她近在咫尺的脸朝她扯开一个虚弱的微笑,终于脱力朝后仰倒,渐渐也离她远去。

殷梳闭上眼,这偌大的天地空旷得仿佛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好希望醒来发现这一切只是一场梦,睁开眼就能回到那日春光明媚杨柳依依的临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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