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七

‘刺激？’东方宥眯了眯眼。他看东方民显然已经失了方寸，应该是完全没有发现什么，便放心地将匕首重新纳回袖内，‘从东方民离开京城那日起，自己便让李旬偷偷改了那方子的配料，已经失了药性的方子，喝了自然就不能再帮助压制毒性。而且，自己那夜的一番剖白，对父皇来说，应该是极大的刺激。不过，刺激？’思及此，东方宥轻轻叹出口气，看向东方民的眼神也开始变得有些晦涩不明。

东方宥欲言又止的模样让东方民心中渐是惶恐，她僵了片刻，才探寻式地问，“是，因为我？”这话一出口，东方民忍不住地一个战栗，她努力回想，是不是自己那日的反应太过激烈，负了父皇的爱子心切，才把父皇气成了这样。

东方民的反应让东方宥甚是满意。他低低叹出口气，看向东方民的目光便带了几分不忍，“前几日，皇妹府上的庄嬷嬷呈上来一本史记。”说完，不出所料地看到东方民原本便苍白如纸的脸更透明了几分。www.xinminlan.cn 老幺小说网

东方宥上前一步，伸手拍了两下东方民肩头，开口安慰，“我先前不知二弟就是冯绍民，还让你去天香府上。如此想来，你二人余情未断，其中也有我的不是。更何况，感情一事本就不受自己控制，我也曾为了梅竹差点放弃太子一位。事情变成今日这副模样，也不全是你一人的过错。”

东方民却没有心思去听东方宥的安慰。她在听到史记一词时便觉得脑中轰然炸响，自己与天香的种种过往在脑中飞快闪过，最后的画面，却是眼前皇帝濒死的模样。‘都是自己的错。’东方民闭了闭眼，喉头一股猩甜味席卷而上，她努力咽了半口，却被呛到，忍不住地捂着胸口咳嗽。

东方宥站在一边看着，他看到东方民咳出的血溅在皇帝先前被拿出诊脉的手上时，那手细微地抖动了下。沉浸在自责中的东方民自然是没有发现皇帝这微小的举动，东方宥嘴角忍不住地上勾，他又拍了拍东方民的背，继续开口，“父皇不会怪你的。事情变成今日这般，或许也是天意。愚兄今日带你进来，虽是希望二弟可以救治父皇。但更重要的，也是因为父皇现下昏迷不醒。不然，我也实在不敢拿父皇的命来赌。”

‘是啊。若是父皇还有神识，自己这个不孝子出现的时候，怕是就已经把他气死了。’东方民面上满是痛苦，她死死咬着自己下唇，心中凄苦不堪，‘自己走以前，便已经知道母亲是被仪惠妃所害。饶是如此，还是抑制不住心底对天香的爱意。可这份见不得光的感情，却又在自己没察觉到的时候，气死了自己的父皇。事情到了今日这般，自己可算是真正将不孝做到了极致。这样的自己，又有何颜面存在这世上。’东方民越想，自戕的想法便越盛，她将手举到眼前，仔细瞧了瞧，却看到上面满是鲜红，‘这是父皇的血，是自己杀死了父皇。’

东方宥看到东方民死气沉沉的模样，心中满是快意。他刚想再说些什么，抬眼却看到皇帝缓缓睁开了眼。东方宥面色一变，他快速开口，声音中是抑制不住的惊喜，“父皇？你终于醒了。你看，二弟已经赶回来了，你不是最喜爱他的吗？”

皇帝呆滞的目光在东方宥身上转了一圈，落到东方民身上。他看到东方宥眼底的快慰，和掩藏不住的炫耀与得意，又看到东方民的颓靡自弃，和嘴角还未擦去的斑斑血迹。这几日，体内肆虐的阴阳断魂散已将他的生气折腾得所剩无几，他早该含恨西去，但心底总是吊着一个念头，他要让他的民儿离开这个皇宫，走得远远的，最好再也不要回来。可惜，今日醒来，他便明白，该来的，终于都来了。

东方民感觉到皇帝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她心中痛苦与愧疚交织，努力了好久，才敢抬头去看正德帝。待看清楚正德帝眼底的绝望与苦楚，东方民便下意识地将皇帝的目光，归结为对自己这个不孝子的失望。‘是自己做出了枉为人子的事情，才给父皇带来了这么大的灾祸。’东方民只觉得胸口又是一疼，她快速抬手捂嘴，将那口血小心纳在掌心，才清了清嗓子，颤抖着出声，“父皇，儿臣不孝，都是儿臣的过错。”

‘是朕的错。’皇帝心中回到。他身体早已透支，饶是万般努力，还是吐不出一个字，只能死死盯着东方民，胸口剧烈起伏。

“好了二弟。”东方宥突然开口，“父皇最是疼爱你，虽然你和天香做出了那般事情，但我相信父皇一定原谅你的。对吧，父皇？”

东方民背对东方宥，自然没看到，东方宥说完一席话后，对着皇帝做出的口型，只有一个字，‘死。’

皇帝死死盯着东方宥，他说死的时候，特意露出了自己纳在袖子的一截短匕。自己本就是垂死之人，自然用不上这个东西，所以东方宥的意思再明显不过。皇帝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彻底凉透，他全身紧绷，将所有的气息都往嗓子里挤压，才终于憋出一个字来，“走！”

“不，父皇，都是儿臣的错，儿臣一定可以想到法子替你解毒。”东方民颤如筛糠，她紧紧抓住眼前的锦被，整个人慌张地话都说不完整，“父皇，儿臣错了。儿臣再也不会和天香纠缠不清了。父皇，你让我给你看看。”

“好了二弟，父皇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你且先出去，我会替你好好劝他的。”东方宥突然伸手，他紧攥着东方民的左臂，用力扯着她往外走，“父皇现在心绪不稳，你在这里只会惹他生气，你难道是真的想把他气死吗？”

“我——”东方民的声音戛然而止。

皇帝看着东方民挣扎着被东方宥拖远，视线落回被面。上面斑斑点点的，是东方民先前咳出的血迹，最大的一块，是他刚才抓着被面留下的。正德帝想扯一下嘴角，但那一声‘走’已经用完了他最后的气力，现在身体能感觉到的，只有寒冷与麻木。皇帝觉得自己渐渐看不清东西，最后留在脑海里的，还是东方民求着自己不愿离去的样子。

‘痛苦吧，只有你痛苦，他才不会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