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川引

《千川引》

第46章 第 4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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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汲令辰御发将长离的尸身小心的环托而起,生怕凌乱了她的衣衫。

他们要先启程带她回家了,回到那个他们一同长大的地方,送她安息。

凌云看着那个难得安然若水的女子,心绪飘飞。若是她还活着,知道要让她离开公主,自行回家,就她那脾气,她肯定会使了性子也要留下来的。而此刻,她一反常态,安静的躺在那里,连道别都没有。

她是何时认识她的?像她这么孤僻的人,怎的就能和这个总是叽叽喳喳,聒噪异常的女子做了朋友的?这一做…大约是做了四十多载。

是很久了,太久了,久到她回忆起来都觉得艰难。

应是第一次征伐后回京之时吧,那时她还太小,就被父亲逼上战场,征战的伤殒让年幼的她害怕不已,本就因常年闭关而孤僻的性子变得更加的沉默寡言。

那时的她除了公主,与谁都不愿说话,她们回京,她只安静的低头跟在公主身后,京门前夹道迎归的重臣与公主寒暄,她连父亲都没有看一眼,只站在那里低头看着熟悉又陌生的石板路发呆。

“喂,小少将军,听闻你冲锋陷阵甚是英武啊,”她突然窜到她脸前,丝毫不认生,“谁说年纪小就无法成事的,你真是为我们争气!”www.vmatch.net 时空小说网

铜铃一般的声音在她头上响起,那声音干净轻灵,似鸟儿在歌唱,与冰冷的寒洞,混乱的战场完全不同。

她木然的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细嫩的小脸,晶亮如明珠的眼睛里满是兴奋雀跃,倒影着她有些呆滞的表情;弯弯的睫毛像小鸟的绒羽一样忽闪着,影子柔柔的打到那小巧的鼻梁上;樱桃似的嘴上扬起欢悦的弧线,满脸的骄傲神色,似是她得胜归来,也是她的胜利一般。

这一路归来,沉郁的她与世隔绝,加之战场她的所做所为,从未有人敢过来同她讲话,这突然出现的姑娘让她一时间忘了回话,只愣愣的看着那张灵动的眸子,傻傻的杵在那里。

“咯咯咯…你怎么这么呆啊…哦,忘了忘了,那个…我名长离,风长离。”那笑声如此雀跃,穿越岁月,记忆犹新。

“我…叫…”面对如此纯净的脸,她竟有些不知所措。

“我知道,你叫抚凌云,凌云之志的凌云!对吧。”那得意的神色那般可爱,是她们这个年纪该有的模样。

“嗯。”

“那个…我先同公主回宫了,改日来看你。”那姑娘见公主要走,也赶紧转身迈了轻盈的步子,锦纱的粉色裙摆荡起,很美。

“好。”她轻声开口,不知道那个已经走远的身影能不能听到。

远远的看到她回头冲她笑,好似曦轮的光都从那张白皙的脸上折射了回来…若她也生在普通人家,会不会也长成那姑娘的模样,美好而快乐?

她许久没再见到她,几欲忘记了她的样子。待她终于接到皇命,进宫上朝拜谢封赏之时,远远的便看见帝上右首处端坐的公主,和她身旁那个一身萸粉色锦衫的小姑娘。

她悄悄冲她调皮的吐了吐舌头,眼睛一眨一眨的,好似会说话。她赶紧低下头去,隐没在那群朝臣身后。

这小姑娘,还是这般调皮。

她没有等父亲。下朝后,她自顾自的随着退朝的人群慢慢的踱了步子往宫外走,才行至正宫宫门,那身粉嫩的长衫便飘到了眼前。

“嘿!又见面了,”依旧欢悦的声音,“你怎的这么喜欢低着头啊,不怕撞门廊上吗?咯咯…咯咯…”

她抬起头看向她,没有说话。真的会撞门廊吗?她怎的从未想过此事。

“嗯,还是那般的呆愣,走吧,公主宣见。”她说罢,不待她回答,拉着她向偏殿行去。

她自小就极少与人相处,这般陌生的触碰让她有些不自在,不由自主的甩开了那只柔暖的小手…她的手很细腻,不似她这般,小小年纪就苍茧横生。

那姑娘好像没有料到她反应如此大,惊讶的回转身来,眨了眨眼。她以为她生气了,正不知所措想着这样的情形该如何补救,只见她撇嘴道:“你怎的这般认生…罢了,随你吧。”

“对…对不起。”她低头有些生涩的开口。

那姑娘听了,慢了脚步等她上前,两人并肩而行。

“无事,公主与我说过,你自小甚少与人接触,性子有些冷淡。”并肩后,她侧头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笑脸,莹白的牙齿闪着光。

“嗯。”

“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吗?”她欢快的跃到她身前,倒退着步子问她。

“风长离…很美。”

“咯咯咯…”又是鸟儿般的笑声,“你的名字也很好啊,很英武的样子,跟你很是相配。”

“……谢谢。”

“跟我便不用客气了,以后我们会经常见面的。”

她惊讶的抬头看她,不知所云。

“见了公主你就知道了…嗯,我能唤你凌云吗?我们同岁,唤你凌云无碍吧?”

她点头。

“那你以后就唤我长离。”

她又点头。

“别老是点头啊,要、开、口!”她强调,“唤我名字来听听。”

“……长离。”良久,她道。

“咯咯咯咯…”她雀跃着跑的远了,又停下来等她,回身的时候,裙摆摇曳出繁花盛放。

那日后,她未再远征,而是留在了宫中,留在了公主身边,连她严厉冷酷的父亲都甚少再见。她日日跟在公主身侧,与那个唤作长离的小姑娘一同,做了公主的随侍。

她一直以为,那个无忧无虑的姑娘如公主一般不食人间烟火,从不知痛楚与忧伤为何物。直到那日里,那人在哥哥生辰上喝多了酒,拉着她袖口的束带非要她去陪着看星海。

她们坐在占天殿的屋顶上,吹着秋日里微凉的风,看着漫天的星辰发呆。那是她第一次见那个活泼跳跃的女子安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那人突的转头看向她,迷离的琥珀眸子里透着深沉的颜色,“凌云,你看,漫天的星辰都在为我们闪烁。”

“嗯。”她已学会应声,而不是只点头摇头。

“它们在为我们起舞,为我们歌唱。”

“嗯。”

“凌云,我们快乐,它们才会起舞。”

她看过去,没有回话。她不明白,她要说什么。

“凌云,你要快乐。”

她沉默,不知该如何回她。

“你快乐了,天地万物都为你歌舞。”

“嗯。”

“凌云,我知,知你受的苦楚,知你早些年的无助,知你成长的那般艰难…”

“长离…”她看向她微红的双颊,是醉了吧,定是醉了的,一个快乐无瑕的姑娘,会懂痛苦为何吗?

“嘘,别说话,听我说。等我清醒了,我就…就说不出来了…酒壮怂人胆!嘿嘿…”她笑的有些忧色,不似之前那般纯稚。

“我知道,你的痛楚我无法感同身受,我也无法回到你以前的世界里,陪你一同经历…但是,凌云,我心疼,你知道吗?因为在乎,所以心疼,因为心疼,所以能感受到你的难过,你的孤独,还有…你无处诉说的压抑…凌云,你要记得,无论这世界多大,无论有多少人都是陌生的,你有我,有公主,我们就是你的亲人,你的姐妹,你若难过了,我们会心疼。”

她认真的看进她的眸子,有晶莹的光色晕出了眼眶。

有多少载未再哭过了,她上一次哭,还是在冰寒的岩洞中,乞求她的父亲放她出去,她太冷,太疼,她想出去…滚烫的泪水一流出眼眶便结了冰,将她的眼睛都凝结了…从此以后她再也没敢哭过。

可那日,那个整日里笑着同她讲话的姑娘,那个无忧无虑的孩子一般的人,却在为她伤神,为她心疼。那双干净的眸子里,盈满了泪水,那泪水,不该出现在那样一张脸上。

她不知道是她的泪水刺痛了她,还是那番话太过温暖,她能感觉到脸上炙热的温度,顺着她的眼角,一直暖到唇间。

对面的人抬起手,抚上她微凉的脸颊,轻轻的擦去了什么,她还未及反应,便坠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抱着她,在她耳边轻轻呓语,“我在,凌云,我在呢,哭吧,没有人看见…或者,我替你哭,我替你难过,你快乐好不好?”

她趴在她怀里,只知道点头。她不敢说话,她怕她颤抖的声线,让那个本该快乐的女子更加难过。

她的干净明媚,纯粹的快乐,是她想保护的梦。

过了许久,久到好似春天的风都吹来了,暖的她软了心神。她轻轻的推开那个哭湿了她肩头的人,生涩的扯了扯嘴角,沙哑了声音,“长离,谢谢你。”

她看着她抬起手臂胡乱的擦了脸上的泪,笑着转头望向星海里,那星海的闪亮,全数收进了她湛亮的眸子里——这便是你说的快乐吧,万千星辰都为你闪耀的样子,它们正在你的眼里闪烁。

相伴四十多载,长离,谢谢你,谢谢你那么早就走进我孤寂的世界,谢谢你带我看不一样的风景,看天地万物为我们起舞的样子,看…快乐的样子。

此生与你相遇,是我莫大的荣幸,我感谢上苍,感谢它的馈赠…

长离,愿来生,世间万物仍为你歌舞,万千星辰仍为你闪耀,愿它们赠你…倾世温柔。

再见了,长离…

……

长离启程归家后,三三她们也重新启程了。

信天背上,凌云和川兮依旧每日调修养伤两个时辰,延天却护卫。这趟路途,突然就少了许多人,热闹全数没了,越发的寂静。

川兮养成了一个习惯,每每调修完,无声看向三三。若是她没有睡着,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她就会回应她的注视——靠过来,揽她入怀。

时近八十个寿岁的她,虽是桃李年华的样貌,也看着比三三大几岁的。可她第一次,像孩子一样,被她揽了,斜斜落进她瘦弱的怀里,躺在她臂弯,丝毫不觉违和。

凌云也不觉得。

公主没有童年,从不曾孩子气过,而今如此,她只觉这画面感动而美好。她终于,被暖了,虽然不是她,也不是延天却。可没关系,最重要的是她冰川融化,真正的开始有温度的人生。

尽管,前路无望。

莫道前路无望。

因她快乐不易,短暂亦是珍贵。

“姐姐…”三三看着调修完躺在她臂弯闭目歇息的人,良久,唤了她一声。

川兮睁眼,“累了?”说着未等她回话,就要起身。

她身子瘦弱,虽她也不重,时间长了总是会觉压身的。

“不累,”三三将她摁回去,抵着她肩头的手转而抚上她的脸,指腹落在她莹润精致的唇上,摩挲着喃喃,“我没事,就叫叫你,再休息一会儿吧。”

她看着她的眼睛说完,将视线移到了指腹摩挲的唇线上。

许久未有亲昵,可这两日好像不太合适,大家都处在难过里,她不该胡思乱想。三三这么想着,收回了手,视线也虚虚的落到了川兮因怕压着她而悄悄使力的玉颈,她的长颈因使了力气,显露出如雕似刻的颈骨来。

川兮看出了她的心思,捉住她收回的手握住,自她怀里侧了侧身,正对上她的脸,“你想…咬唇?”

她从未纠正过她对亲吻的叫法,自欺欺人的觉得,她不懂与爱情相关的词语,便不知情爱,不知爱,便也不知心死为何。

她不怕她恨,但恐她心死神灭,即便轮回,也不再想见到她。

她有爱的本能,就有恨的本能,可她若懂了爱,就知道许多不想爱了的结局,她或许会知道再也不见才是对她最大的惩罚。

所以,她从不曾解释亲吻为何,也从不教授她爱人间的其他亲昵,她纵容她的一切本能,一切本能的行为,才能让好奇心旺盛的她不至于追根问底想知道这表示什么,又为何这样。

比如,伸舌。

她也越发的需要隐忍了。这欲盖弥彰的丝发屏障,只能挡挡视线,挡不了声音,她需保持清醒别下意识出声。

吻了许久,三三吻的不是很尽兴。

怀里的人身体紧绷,心不在焉,连点儿回应都没有。她抬眼看了看她御起当做屏障的丝发,密不透风,看不到凌云和延天却,于是,她松开她的唇,埋头,在她颈骨上咬了下。

方才看到她颈骨琉璃一般的线条就想这么做了,这半是惩罚半是满足自己的轻咬,咬的川兮身体更加紧绷了。

“……别…闹。”她的唇还停留在她颈上,川兮埋在她怀里深吸一口气,说的艰难。

三三没有回话,又轻咬一口,以示抗议。

丝发屏障抖了抖,川兮侧身埋进三三怀里,蜷起腿抵在了她腰侧。

这人的本能,越来越让她难以招架了。

她埋头不再言语,三三终于松了嘴,伸舌将浅浅的齿印安抚了一二,感觉到怀里人抖了抖,慌了,“你哭了?我是咬疼你了吗?”

川兮:……

信天仍稳稳翱翔在高空,时而嘹鸣,与风和曲;流云飞转,偶尔被柔韧的丝发屏障撩乱,化雾霭漫漫;川兮数次推开三三,在迷蒙如幻的雾中找寻清明,浮浮沉沉。

有人手已不老实,初为顺气安抚,渐成乐瘾。玉背柔骨游走,原是比单单箍着要醉人许多。

这本能,愈发磨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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