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天光

《与天光》

第七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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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宋绘到东阳县的七日, 一直待在院子里没外出,只是陆陆续续找来过不同的人谈话。

有时是长年待在县城的士兵,有时是走南闯北在县里暂歇的商旅, 又或者是随着买卖而流落到这里的奴仆。

她问的问题不连贯, 没什么逻辑感。

梁平几年的变化、当地风土人情又或是附近地形地貌都有说到,有时候更莫名其妙的聊到梁平县特有的婚嫁习俗。

总之,从头至尾没个准数。

耿平按着宋绘吩咐做该做的事,懒得琢磨其中弯弯绕绕。

天刚蒙蒙亮, 万事万物还沉在灰黑色的雾霾里。

耿平经了人通报,把宋绘昨个要的战报交给等在廊下的夏陶手里。

夏陶接了,压低声音道谢。

耿平压着音量, 问道:“主子还没起?”

夏陶笑着摇头, “主子昨个夜里睡得晚,现在还没醒。”说到此处,她扬起下颌看了眼日头, “估摸着还有个一时半刻。”

耿平点头“不管事, 主子睡醒了再看便是。”

夏陶点头算是附和了他的话, 而后补充道:“要是这之后主子有什么需细问的,到时我再托人给护卫您传个话。”

耿平应声, 转身下台阶往外走。

刚走两步, 夏陶又喊停了他。

耿平咽下打到一半的哈欠, 疑惑回头。

夏陶跨过门槛, 露出几分歉意的解释道:“主子听到护卫您声音,让奴婢出来问问,现在城里还能不能买着鱼?”

耿平被这个跨越过大的问题给问住了。

他沉默了一小会儿,摇头,“这还真不是很清楚, 估摸着集市上是没了。”

夏陶点头表示知晓,她正要进屋去回话,耿平大喘气的停顿完,不紧不慢继续说到:“不过,下河捞几条鱼没什么难的。”

宋绘不知什么时候起身了,她站在夏陶身后,温言向耿平道谢,“辛苦跑一趟了。”

“是属下该做的。除鱼以外,主子还想吃些什么?我一并将东西买了。”

宋绘安静眨巴了几下眼睛,“红焖猪蹄,这里厨娘知道该买些什么食材,让她给你列个单。”

“也是。”耿平笑着拱手,“属下这就去一趟。”

宋绘捏着耿平刚送来的信封,没急着撕开。

她拢着宽松的外衫,和夏陶闲聊。

夏陶没来过梁平,自然没吃过这里的猪蹄。

宋绘却很熟悉这个味道,在她印象里,以前她到大姐家做客,总是会有这个菜。

那时候,每年夏天,最期待的便是收着梁平的来信。

她只是和夏陶闲聊着玩,并没想着唏嘘怀念个什么。说到这里,没征兆的转弯和夏陶分享起梁平猪蹄好吃的玄机。

夏陶很给面的接话,“奴婢倒不知道这里猪蹄这么好吃,倒是这一带的鱼很出名。”

宋绘弯了下眼,“绍南这附近,鱼的做法大同小异,都是铺葱段、姜片,淋上酒蒸。蒸的时间和鱼身厚度有些关系。... ...至于它这么有名,倒不是做法上的不同,只是这里的鱼鲜美肥硕而已。”

宋绘把自己说饿了,她偏头看夏陶,问道:“早饭好了?”

“早备好了。”

宋绘应声点头,“吩咐人端来吧。”

“是。”

夏陶去外面跟人吩咐了一声,回屋时候端上了盥洗用的铜盆。

宋绘在她的服侍下收拾规整,安静的用过早饭后,在书桌边坐下。

窗户半开着,带霾的晨光顺势落进屋内,免了点油灯的麻烦。

宋绘打开信封,垂着眼睫读信。

她看得很快,不一小会儿便把信看完了。

虽说对前线情况大概有个底,但信内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惨烈依旧让宋绘不自觉抿唇皱眉。

顾愈兵败失踪消息的扩散成了一条明显的分水岭,以这一天为界线,大魏军攻城南下的速度明显加快,行为也变得猖獗起来。

云阳、邯城、营县三个地方,在一天内便被接连攻破,无一城例外,民众被屠杀殆尽。

三城民众冤死的亡魂并没有激起大宁军人的凶性。

在气势愈发高涨的魏军攻击下,大宁筑起的防线如同纸糊的一般,被轻而易举再三撕破。

如果继续这么发展下去,最多十日,大魏主力军就能穿过一马平川的淮原地带,直插大宁腹地。

窗外的雨下大了些。

豆大的雨粒敲在檐角、廊边,石阶上,发出啪啪声响,彷佛迫近的战鼓。

起了风,风吹得窗户发出声响,“吱嘎吱嘎”,拖着又长又懒的调。

夏陶担心宋绘受寒,提了一句。

宋绘收拢散漫的思绪,往外望了眼,“我们没带几件厚衣裳是吧?”

“走得急,想着是夏天便没收拾太多,要不奴婢去找个裁缝铺子做... ...”夏陶停顿片刻,反应过来,“现在该是找不到开着的铺子吧?”

“应该是找不到的。”宋绘笑着拢了下衣裳

,“待会儿太阳升起来就好了,不碍事。”

夏陶应声,将半冷的茶水倒掉,重新斟上新茶。

梁平城非常勉强的维持着衣食住行秩序的同一时间,僵持的前线局势有了变化。

大宁有高层军官叛变,由内打开了一条口子,魏军不费吹灰之力的突破了外线。

防线拉垮,再加上敌军鼓吹投降不杀,大宁军队显出一面倒的溃败之势。

这一切爆发得非常突然,本应该短时间内安全的梁平推到了风尖浪口。

耿平抓到鱼,赤脚光膀的在河岸边收着消息,他边套衣衫,边正神色确认情况。

传话的士兵也不清楚全貌,他只知道现在梁平算不上安全,魏国先锋军最多还有四日就能到。

耿平轻“嗯”应下,顾不上再去市场一趟,提着鱼匆匆回院子找宋绘。

莫约是提前有了心理准备,宋绘对突然变化的严峻局势倒没太意外。

她直接省去了不必要的前言,问到:“耿护卫觉着梁平守住可能有多大?”

耿平想也不需想,直接摇头打断,“这里守不住的。”

梁平没有能够抵挡敌军攻势的精兵良将,拉不起战线几乎算得上是公认的事。

但,就这么直白讲出来到底有些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耿平沉默了一下,试图弥补的又加了一句,“就算幸运的撑住了,也捱不了多久。...,魏军擅用骑兵,这里地形太平,失陷是迟早的事。”

“确实是这么一个理。”说完,宋绘便沉默下来。

据耿平所知,宋绘的大姐是在梁平住过,但在去世前,和宋绘的关系已经完全恶化了。

她和这里的缘分不算深,不至于舍不得离开才是。

宋绘倒不是出于国土寸步不能让的什么高尚信念。

这些年,大宁皇室并不得人心,要是哪天换了主也不奇怪。

她不愿意离开梁平,只是觉着顾愈若是活着最有可能来这一带罢了。

梁平虽平坦宽阔,但东北方向连着大岭山脉,如若她人手不足又或是有伤在身的情况,自会避开直面魏军,选择从这些地方往回走。

耿平半晌没等到宋绘说话,唤了一声。

宋绘掀眼睑看了他片刻,“先等两日,暂且不走。”

耿平顾不上探究宋绘得出这个结论的理由,劝道:“不能再等了,毕竟... ...”

宋绘接过他的话,继续道:“毕竟魏军快到了,这里太危险?”

她瞳孔清澈又干净,分明是清楚的知道当下危局,但温吞得看不出分毫惶恐。

耿平一时间忘了要说的话,点了点头。

宋绘弯唇笑了下,“我心里有数,...再等两日。”

耿平张嘴还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从何处开始说起。

说实话,对普通人来说,现在情形可能确实九死一生,但对漂亮女子来说,是可能有另外出路的... ...

想到这里,耿平没有劫后余生的长吁一口气,而是脑海里出现顾愈的脸之后,狠狠打了个寒颤。

宋绘没再谈下去的意思,她抬下颌指了指他手上的鱼,“先拿去后厨吧,再怎么心急火燎,饭还是得吃。”

耿平按捺住急躁,应下。

按着宋绘要求,后厨中午做了红烧猪蹄和清蒸鲫鱼,除此外,还煮了个解腻的青菜汤。

宋绘吃了两碗米饭,大中午的,在院里转圈消食。

她吃饱喝足的这一时间,绵延的山头上,一大队士兵沉默的看着燃着烽烟的平原。

顾愈站在最前面,衣冠还算整洁,但绷紧的下颌线和暗色的眼眸彰显着主人不算好的情绪。

“前面是哪儿?”

顾愈亲信死了大半,现在,二十有三的张德柱是年队伍里年纪最大的兵,他拱手,应道:

“回太尉,使淮南河。”

过了河,都是些小村小庄,再往前便是梁平了。

梁平...,顾愈讽刺的轻嗤了一声。

所有的乐观估计都在悬殊过大的战力下变得可笑。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真觉得不可思议,这才几个月,魏军一路从北打到了这里来。

梁平城什么情况,他再清楚不过。

这里十有八九是守不住的,完全没必要去。

他们得赶在魏军之前,去到东廊关,和大部队汇合。

顾愈深深看了眼在青空白云映衬下像仙女织带一样的淮南河,和张德柱交代道:“休息一个时辰再赶路。”

张德柱应下。

“另外,再派几个兄弟出去找些吃的,干粮省着些。”

“是。”

顾愈找了块阴凉处坐下,闭眼眯了一阵后,从怀里摸出一只平安符。

平安符是寺庙里最普通的那种款式,边缘因摩的次数太多有些泛白。

但就这么个平平无奇的小玩意让顾愈面上沉郁表情微散,露出几分放松。

这东西是他从宋绘那里得到的。

宋绘这人在外装得好,实际上并不怎么信神佛。

这样抄经书都不经心的人,却正儿八经的去寺庙里求了平安符,顾愈想想就觉着好笑。

有趣的同时,顾愈又有些,无法压抑的,想念在发酵...

想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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