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幕僚单手立掌，谦逊而超然，“二皇子请说。”

楚云哲道，“本王与国师早已捆绑在一起，本王也就不转弯抹角了。父皇身体一向康健，不曾出过纰漏，本王担心，即便除掉了所有弟兄，要想登顶，也不知是几十年后了。对此，国师可有预估？”

智源略微颔首，闭目转动阴阳环。

良久，睁眼看向楚云哲，平静的开口，“二皇子纯属多虑。皇上一向康健不假，然则，人食五谷杂粮，岂有不病之理？凡事，事在，人为。”

“呵呵。”楚云哲把玩着华美的琉璃杯，突然低笑出声，别有深意的看着他，“国师果真，道法精深。”

袁幕僚淡然一笑，“二皇子过奖。本座方才的提议，还请二皇子认真思虑。”

楚云哲点了下头，“若无事，国师就先退下。”

他的态度突然变得冷淡，袁幕僚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头。

“还有事？”楚云哲唇角勾起若有似无的讥诮，慵懒问道。

袁幕僚回神，淡然自若的笑笑，“告辞。”转身出了亭子。

待他走远后，追星来到楚云哲身边小声道，“主子，依属下之见，这道士不靠谱。”

楚云哲放下酒杯，轻笑道，“靠不靠谱不重要，是何居心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对三皇弟有敌意，这便是他能够苟延残喘的理由。”www.zcwok.com 传奇小说网

追星点点头，“那，他的提议？”

楚云哲道，“自然有人替我们出头。”

转日早朝，议政殿。

例行事项完成之后，楚云帆出列禀奏，“启禀父皇，如今天下皆道，北境王妃一直待在北境，不曾悄然入京。儿臣思及，先前盛传儿臣与北境王妃有违纲常伦理，现在总算得以澄清，儿臣打算，两日后，亲自前往北境一趟。一则，让先前那些恶意制造谣传，妄图离间我们兄弟的人看看，他的目的落了空，儿臣与北境王仍然兄友弟恭。二则，儿臣素来和北境王感情颇深，对北境王妃的文采也甚为佩服，想趁机去看看他们。”

说罢，朝永显帝一抱拳，“请父皇恩准！”

永显帝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一双虎目深不见底。

少顷，道，“准。”

“多谢父皇成全。”楚云帆谢恩，退回队列站好。

“四皇子殿下心胸开阔……”

朝臣一时间神色各异，嘴里却是同样的对楚云帆赞不绝口。

两日后，楚云帆率领长长的队伍，带着京城时下新颖珍贵的物件儿，踏出景辰殿宫门。

四皇子妃领着一众妾室，站在宫门内，目送队伍走远，两滴清泪不期然从她眼角滑落。

“母妃，您别难过了，父王去看看三皇伯就回来，很快的，再说，还有洋儿陪着您呢。”跟前传来软软糯糯的声音，手中软软的小手动了动，低头看去，小小的人儿正关切的望着她。

四皇子妃笑笑，“是啊，还有洋儿陪着母妃呢。”摸了摸楚洋头顶，牵着他转身往回走。

身后众人随之转身。

“各位妹妹，殿下此去，兴许得一两个月，诸位若是有喜了，记得通禀本宫，本宫着人给你们好好调理。景辰殿子嗣单薄，诸位应当多为殿下开枝散叶。”四皇子妃淡淡道。

景辰殿的女人圈不住他的心，子嗣，总该能圈住。

无论哪个妾室诞下一男半女，都比他和于丹青纠缠不清强。

此话一出，身后六名姿容姣好的女子神色同时暗了下来。

以前，她们要么没能怀孕，要么早早小产，原因为何，大家心知肚明。

现在吴芮发话了，看上去也像真的鼓励她们孕育子嗣，可——

“娘娘，殿下自从受伤后，便再没进过妹妹的院子。”楚云帆平素最常去看望的黄侧妃低声道。

四皇子妃停下脚步，侧身看向黄侧妃。

黄侧妃点了点头。

她又看向另外五名女子。

“殿下也没来过妾身的院子。”那五人齐声应道。

四皇子妃略一点头，转回身，不再多言，眉间染上了浓愁。

郊外老宅。

于丹青凝眉端坐，沉稳落笔，每一笔每一画，都认真而慎重。

苍穹来到桌前，看了眼桌上摆放着的那几张图纸，道，“小红，荣威堂齐老板求见。”

于丹青手一顿，放下炭笔，轻舒了一口气，释然低笑，“他终于来了。”

收拾好桌上图纸，放进袖中，随苍穹往堂屋走去。

“齐老板大驾光临，小红有失远迎，还望齐老板莫怪。”于丹青跟在苍穹身后，笑意妍妍的望着齐老板道。

看着这对主仆，齐老板总有种主仆倒置的感觉，不自觉的皱了皱眉，起身朝她拱手，“姑娘客气。”

苍穹冷着脸到主位坐下，朝齐老板一点头，“请坐。”

齐老板颔首，落座。

于丹青给二人上了茶，退回苍穹身边站着，笑道，“我们少爷人很好，就是面冷心热，还望齐老板别介意。”

齐老板淡笑应道，“无妨，少年人家逢巨变，情绪有所波动实属正常。”从怀里取出一份契约，干瘦的食指在‘契约’二字上点了点，道，“小红姑娘，契约一事，非同儿戏。这里头的条款，你都清楚了？”

于丹青笑笑，清声道来，“再清楚不过。我家少爷收购荣威堂，价格待议。收购后，荣威堂经营项目的研发和销售，由我家少爷全权决断。而你，继续主管荣威堂，除了每月薪水，年底还享受两成净利分红。我方义务，提供多种新产品的图解，两年内让荣威堂名声大噪，为官府所看重，让齐老板和场内工人收入翻番。而齐老板的义务，就是绝对服从我方的指令，对荣威堂实行全封闭管理，没有我方指令，不许任何人出入；积极研发产品，在规定时间内交出合格的新品，对荣威堂的所有事项，绝对保密。”

齐老板满意的点点头，“姑娘果真用心。”话锋一转，又道，“不过，你确定，你们都能做到？”

“自然。就怕齐老板没有这个能耐。”于丹青爽落应道。

齐老板观察她许久，蓦地大笑，“只要你能拿得出方案和图解，就没有我齐老头做不出来的炮仗！”

于丹青露齿一笑，那笑容质朴憨厚极了，“齐老板的意思，同意签这合约了？”

齐老板手指骨节敲了敲几子，不答反问，“这等好事，我为何不签？”

于丹青道，“如此甚好。违约责任，你可都清楚了？”

齐老板笑道，“套用姑娘的话，再清楚不过。”

“那行。这价格，想必齐老板心中已有数？”于丹青道。

齐老板朝身后随从老丁招了招手，那人捧着三本账册来到于丹青跟前，双手递给她，齐老板道，“既是合作，我齐某人也不愿让二位误以为我是随意报价。这是荣威堂今年的账本，各项资产、收付往来、净利，都在这了。资产里，因为临近除夕，正要大量生产，库房屯了好些原材料，这些原材料都是从各大产地运送而来，成本不低。二位看看，总共四万七千两白银，是否合适？”

于丹青点了点头，继续随意的翻看账册。

两刻钟之后，她将三本账册递给苍穹，“少爷，请过目。”

苍穹抬手推回账册，面无表情的道，“你是总管，你全权做主就行。”

于丹青颔首，“是，少爷。”

齐老板忍不住偷眼觑他一下，却见他死气沉沉的坐着，面上不见半点波澜。

于丹青把账册还给老丁，对齐老板道，“就账册而言，齐老板的报价倒是极为合理。只是，就实际而言，荣威堂正处于成熟期向衰退期过渡的阶段，资产已现贬值，我认为四万二千两更合适。”

“姑……”齐老板皱眉。

于丹青笑着打断他，“不过，荣威堂毕竟是齐老板的心血，我们看重的也不是眼前这区区几千两。”略一点头，“四万七，成交。”

齐老板抚着山羊胡点头笑道，“姑娘果真爽快。”

于丹青抿唇笑笑，“那行，这事就这么定了。你稍坐片刻，我去取笔墨。”

话落，出了堂屋。

屋中原本轻松的氛围突然冷却，略显尴尬。

齐老板毕竟是在生意场上打滚多年的老油条，很快便调整好情绪，对苍穹和气笑笑，“方少爷年少有为，心思活络，竟能想出那么多新鲜玩法，看来，对这炮仗也是真心热衷啊。能与方少爷这样的同道中人合作，老夫真是三生有幸！”

苍穹道，“齐老板过奖。你最好谨守承诺，别违约，否则，后果绝非你能想象。”

他的声音冰冷淡漠，一双冷厉阴鸷的眸子在那张病怏怏的脸上显得尤为刺眼，好像一柄随时可能出鞘的宝剑，透着内敛的锋锐。

齐老板心神一颤，忙垂眸去端茶杯，稳了稳神，才语态冷硬的道，“方少爷不必如此。老夫今日来了这里，就没想过违约。”

苍穹冷冷的看他一眼，“那最好。”

齐老板喝了两口茶水，勉强压下心头惊骇，放下茶杯，不再主动攀谈。

少顷，于丹青用托盘端来笔墨砚台，印泥，以及一份契约和一叠图纸，放在苍穹边上的桌子上，把契约递给齐老板，微笑道，“齐老板，我们都看看，这两份契约是否一致。”

齐老板点头，把手边那份递给她。

一刻钟之后，两人同时朝对方点头。

于丹青在两份契约上填上金额，把齐老板请到苍穹旁边，苍穹付了银票，二人签字按手印。

待他们完事，各自收起契约后，于丹青道，“即日起，荣威堂只生产最小号的炮仗，限量两千件。你派人到各产地采购原材料，商定好同一时间，不计代价，全部收购，务必安全送回库房。”

“全部收购？”齐老板有些发懵。

于丹青点头，“对，全部收购，且与他们签订十年独售协议，言想垄断市场。资金方面，你不必担心。”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我家少爷虽然不差钱，却也容不得被人戏耍，若是发现原料价格虚高，或者账实不符，等作假欺诈行为，决不轻饶。”

“不，姑娘。”齐老板连连摆手，拧眉问道，“你突然收购这么多原料，又不事生产，放在库房作甚？你要知道，京城附近，可就只有我们荣威堂一家炮仗场！而且，这都十一月了，旺季马上就到，就算是要屯着，到时候转卖高价，这一来二去的，时间上也来不及。再说，若要签订独售协议，价格肯定比平常高。”

于丹青道，“允许合理范围内的高价。”

齐老板点点头，随即又摇头，顿觉自己看走了眼，这丫头看着精明，实际就是个脑子有病的，他居然把荣威堂卖给了这样一对主仆！

用力吐了口气，压住怒火道，“这不是关键！关键是，我不明白，你这么做是为什么啊？我们库里的原料已经足够应付这个旺季，等原料运回来，抓紧开工，也是生产不出来的，过了除夕，这些东西可就砸在手里了！生产经营，可不是小孩子办家家酒，这关系到场子命脉，还有场里两百口工人的生计！少爷再有钱，也不能拿场子开玩笑。”

于丹青失笑，“齐老板对荣威堂果然是真爱。很好。”把托盘上的图纸递给他，“原因，等你把这图纸上的产品试制出来后，自然知晓。”

齐老板展开图纸，还来不及细看，又听于丹青沉声道，“还望齐老板谨守承诺，莫要泄露半分，也管好工人的嘴。办好这事，今后，泼天富贵，无上荣耀自会等着你；倘若走漏了任何风声，等待齐老板和荣威堂几百号人的，可就是，身首异处，家破人亡。”

齐老板手一抖，惊愕的抬头看她，“姑娘？”

老丁舔了舔嘴唇，语速不稳的问道，“就一个炮仗场，姑姑娘何必如此较真，放此狠话？”

于丹青道，“它现在的确只是一间普通的炮仗场，但，很快就不是了。”

苍穹冰冷的视线扫过齐老板二人，轻缓转动拇指上的祖母绿扳指，冷声道，“切记，荣与死，全在二位一念之间。”

齐老板眉毛打结，着实不喜这样大刺刺的威胁，紧绷着脸道，“方少爷，你现在是我们的东家不假，可也不必如此危言耸听。这买卖，做得好，皆大欢喜，做不好，那是我们命里不带财，哪至于说得这么严——”

他突然张着嘴，忘了合上，望着苍穹的扳指愣神。

老旧阴冷的堂屋里，晶莹剔透，成色绝佳的扳指上，一条暗纹在明亮的烛火下若隐若现。

那是，龙纹。

齐老板倒吸一口凉气，赶紧垂下了眼帘。

眼前谜团，瞬间变得清晰明朗。

这对主仆为何其貌不扬，打扮普通，这少爷却有如此高冷慑人的气场，这仆人却有如此灵巧多变的手段，他们为何能夸下海口，确保荣威堂能得到官府高看，能不考虑金钱大刀阔斧的收购原料……

一切，都有了解释。

齐老板用力攥了攥图纸，叠好塞进怀里，按捺住所有情绪，朝他拱手，恭声道，“方少爷放心，我定会谨守契约。若二位没有别的吩咐，齐某就先告辞了。”

于丹青点头，面上含着淡淡笑意，“我送送二位。”

齐老板抬手，客气笑道，“不麻烦姑娘了，我们自己出去就是。”

于丹青摇头轻笑，“比起齐老板今后需要对荣威堂操的心，我这算什么麻烦。”

齐老板笑笑，“姑娘，请。”

于丹青把他们送出宅院，回到堂屋，坐到苍穹旁边，揉着额角道，“少爷，我可能，还是得找王爷帮忙。”

老宅外的小径上，老丁气愤不平的小声抱怨，“老爷，他们的态度哪像是合作？这才刚签契约，就这副趾高气扬的姿态，您这般顺着他，长此以往，恐怕更无我们说话的余地，还不知道他们会把荣威堂搞成啥样。”

齐老板愉悦低笑，“老丁啊，你记住，无论他们说什么，我们只管照做就是。事情办好了，不说你我这些黄土埋到胸口的人，就是那些个子子孙孙也能大为受益，由商变士，也不无可能。”

老丁惊诧的望着他，“老爷？”

齐老板点头，“万万管好自己的嘴。他们若想取你我项上人头，就跟踩死一只蚂蚁一般轻松，且无处伸冤。”

老丁皱眉，茫然的点了点头，“是，老爷。”

本书由沧海文学网首发，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