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上被鞭子抽了几下，好像还中毒了。你不睁开眼睛怎么治病？你是大夫吗？”
看到一眼他背后惨状的何罗有些惊呆了——这哪里是他说的‘抽了几下’？明明整个背都抽烂了！血肉模糊的，但这个少年却像是没有痛觉似的，依然笑得出来。
背上交错着血痕，打他的鞭子肯定有倒刺，伤口被撕裂了无数个小口。再加上许多陈年的伤疤的衬托，就越发让何罗觉得触目惊心！
压下心里的恐惧和胃里的不适应，何罗自我介绍道:“我是何罗，是神医，当然会治病。”
少年毫不别扭地扒下自己的外衣，露出的皮肤却是白皙的。何罗还是没敢看他那一身的血，只是从炉子里倒了半盆热水，端到桌前，说:“擦擦血吧。”
少年忍着背上的痛问她:“你真是大夫吗？你是不是怕我？还是...嘶！你怕血？怕血你还学医，作死啊你！”
许久没心情跟人拌嘴的何罗此时居然有些忍不住了，她猛地睁开眼睛，却看到少年正在擦自己脸上的血。那半盆血水吓得她后退了好几步，差点撞翻了桌上的药。
此时那少年正盘腿坐在自己常休息的美人榻上，一副铁血男儿的表情。但很明显，他的眼眶红红，肯定是不久前才哭过了的。
“不管你是谁，反正先给我治伤。我好了之后会给你钱，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没有完成，必须得做！”
何罗叹了口气，她端走了血水，没敢点灯，把血水倒去院子里，她又弄了一盆，端到少年面前。先给他把了个脉，何罗才转身拿出药柜子里的两个瓷瓶，分别拿出一粒药，说:“人活着，命最重要。你别动，先把这两颗药吃了。转过去，我为你治。”
何罗迅速配了一副麻沸散，放在炉子上煮着。
深呼吸一口气，何罗才将热毛巾抵在少年的背上，替他擦血。少年的背部皮肤原本应该时很白的，这小子虽然穿着北夷的服饰，长相却更像中原人。
仔细检查一番，何罗看的更加清楚了:少年的背上有很多伤，几年前的，不久前的，结痂的，鲜血淋漓的......可以说是体无完肤！
但就算是这样，少年确也还保持着极端清醒。这一点若是没有长时间的承受巨大痛苦的训练，是绝对达不到的。
何罗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些心疼。她忍不住问:“你这些伤...”
“自己蠢的！”少年咬牙切齿，但很明显一半是因为痛，一半是因为恨。他道:“是我太蠢，认错了人，信错了人！”
那伤口因为他动了一下，又开始流血。何罗被鲜红的血液吓得掉了手里的帕子，后退两步跌坐在地上。她的后脑勺磕在桌角，疼的她泛泪，但同时也让她更加清醒了。
何罗捂着后脑，抹了抹眼角的泪花，说:“别担心，我的确怕血，但我会治好你。”
少年点了点头，语气里却并不相信，他说:“你的医术我不知道，但你以后能不能别冒充别人了？神医何罗是你能冒充的吗？再说，人家是个老头子，怎么可能是你这样的？”
何罗楞了一下，试探性地问:“你，认识何罗神医？”
“不认识，不过我爹娘认识。算了，这些事情告诉你做什么？”
“你说的那个何罗，是我师父。他在十年前就死了，现在我继承了他的衣钵和称号，我就是何罗。”
何罗本以为自己捡了个师父的故人，没想到居然是这个样子的。
那少年似乎是想借助说话而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他一直喋喋不休着:“好吧，那看来神医的名号是要断在你这里了。我叫罗赭，‘客子离家已三日，赭亭山下欲斜晖。’的那个赭。你是从小跟着神医的吗？你原本的名字是什么？”
罗赭能脱口背诗，想来也不会是个胸无点墨的人。何罗心想，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短短十几岁，他到底经历过什么？怎么感觉，他已经把自己一生的目标都定下来了？让自己的人生一眼就能望到头，这样的日子过着有何意义？
“罗伽诗，伽蓝的伽，诗词的诗。”何罗看着那道血痕，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她把麻沸散倒在碗里，说:“凉了就喝下去，我为你缝合。伤太深，会留疤的，我尽量给你缝好看一点。”
“男子汉大丈夫，要那么好看做什么？”罗赭看了看那碗冒着热气的药，说:“我这么无能，我都不确定我能不能做到我想做的事情。”
罗赭似乎最近才受到了什么大的打击，他的精神明明很颓废，却偏要故作镇定和坚强，显然是个吃过不少苦的孩子。
何罗一时间有点心疼，这么小的孩子，居然能说出自己‘无能’这样的话！
“你想做的事情...算了我不问，这是你的事情，你遇到大麻烦了是吗？我可以让你在这儿养伤，但不能惹事儿。还有，伤养好后你就走。”
何罗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感情，但她也并不是第一次捡到这种身受重伤或者得了重病的人，所以除了看到那血之外，她对这些事情还是表现的很淡定的。
罗赭点了点头，说:“谢了，我好困，先睡一觉。”
少年心大，几句话就把自己完全托付给了何罗。何罗无奈，只能接过他手里的空碗，再转身准备医药为他缝合。
一个多时辰，缝合才终于结束。何罗为少年盖上薄毯后，才终于忍不住的冲出了药庐。她一手扶在架子上，一手掐住自己的脖子，心头泛出一阵恶心，口里吐出来的全是酸水。
那浓烈的血腥味实在让人作呕！
何罗硬撑着在手术途中没有倒下，却在结束后忍不住吐了出来。她还是一见到血就害怕，她组偶到心平气和地和外伤患者沟通，交流。
等到第二天早晨的时候，罗赭一觉醒过来，才发现自己已经在另一间陌生的屋子里了。一个丫鬟打扮的人走了进来，看见他醒了，就端着药走过来，说:“罗公子，喝药吧。”
罗赭接过药，问她:“我这是在什么地方？昨晚那个人呢？她当真是何罗神医的衣钵传人？”
送药的丫鬟就是连翘，连翘忙道:“当然了，这儿可是神医府！我家神医大人在...在休息，所以晚些时候会跟您见面的。”
罗赭将苦药一饮而尽，然后问:“我，我的衣服呢？”
“衣服？”连翘愣了一下，说:“是您穿的那件吧？那件脏了破了，我看你那衣服也没什么东西，所以我就让人拿出去给烧了。”
“拿哪儿去了？”罗赭很是激动，他滚下床来，迅速爬起来，忍着背上的痛问她:“衣服在哪里？！”
连翘就没见过这么精力旺盛的病人，明明脸色惨白却还这么活跃，她忙指了指外门，说:“出门右拐，后院。刚刚拿走的，没准还没烧。”
罗赭忙推门出去，他冲到后院，看见两个丫鬟正窃窃私语地谈论着自己这奇怪的衣服。一个丫鬟打开了火折子，正要点燃。但幸好一阵风吹过，火没燃起来。罗赭像头牛犊，横冲直撞地抢过那衣服，吓了两个丫鬟一跳。
他把衣服的领口撕开，兽皮裂开的声音和丝绸完全不一样。只见罗赭从里面拿出了一个红红的东西，放在心口，这才松了一口气。
此时他只穿着中衣，虽说是夏天，但早上也还是有些凉。加之他跪在地上，寒气入体，就更冷了。
忽然，一件衣裳罩在了他身上，一道有点不耐烦的声音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一大早上就不消停！什么东西对你来说这般重要？”
“没，没什么。”罗赭从地上站起来，看到满脸疲惫的何罗，他才说:“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东西。”
一旁的两个丫鬟有点傻了，她们看着何罗，欲言又止:“神医大人，你昨天明明......”
何罗怕血，这是全神医府都知道的事情，只是为了维护某人傲娇的自尊心，所有人都选择装聋作哑不说而已。此刻她妆发未梳，一脸病容，自然让人担心。
不等罗赭再说些什么，她便转过身去，说:“跟我来，我有事情要问你。”
何罗将人带进花厅，开门见山地问:“你是怎么中毒的？”
“这...这是我的事情。”
罗赭还有些倔强，他不肯说。何罗没什么好脸色，说:“那是赤首！跟赤首沾上关系的，都跟我有关系。我的好友，死于这种毒。所以我不管你是做什么的，如果有赤首的线索，请你告诉我。”
“我...你是崔莺娘的好友？！你不是神医吗？怎么会和青楼女子......”
“我怎么就不能是了？”无视罗赭的惊讶，何罗喝了一口薄荷茶提神，说:“昨天我就好奇过，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中原人偏偏要穿北夷服饰？你身上这么多伤肯定不是短时间形成的，你到底是谁？做过什么？为什么会中赤首之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