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罗想了想，才说:“当然是那边都不占，我若是权臣，那便先隔岸观火。对两边示好，谁也不得罪谁，又略施小恩，然后等到大局将定的时候再站队。”
“这个想法若是放在普通人身上自然一点问题都没有，但若是放在一个急切要掌握大权的人身上，这个法子就完全不合适了。”
“为什么？”
焦明水松开何罗的手，握住指尖，在她手心里写了个‘臣’字，说:
“为臣之道便是明哲保身，但若是乱臣，那便大不相同了。第一步，隔岸观火，这的确没错。但第二步有问题，你可以表面两头示好，但也要背地作乱——需得两头作乱，让他们两败俱伤。站在你的角度来看，这两个人都不是最佳的新王。”
“那谁才是？”
何罗突然有一种‘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感觉。怎么他一谈起政事，就变得这么严肃认真了？和平时看到的百依百顺的样子完全不一样，这才是画本里明水大人该有的样子嘛！
突然觉得他好帅是怎么回事儿？这种想法正常吗？着急，在线求解答！
焦明水当然注意到何罗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崇拜，他心里暗自笑了笑，更加认真地说:“如果是我的话，我会选择一个八岁的小儿。小孩子什么都不懂，他很容易相信任何一个对他好的人，极易控制。”
何罗眼底的光突然消失了，她不再崇拜地看着焦明水，而是低下头，抽回自己的手，说:“你是这样想的吗？”
何罗没有下定决心——她的恨意本就只来自于别人口述的故事。对她来说这段历史带给她都只有恐惧而已。她无从恨起，自然下不了狠心。
“我知道你不舍得伤害一个孩子，但没办法，阿绯你想清楚，你做出的这个决定一旦成功了，将会影响无数人的一生——有多少人会因此而死，有多少人会颠沛流离无家可归。你连一个小孩子都不忍心伤害，到时候又怎么能忍心看到众多的百姓受苦？”
被焦明水这一番话点醒，何罗才终于明白了，有的事情真的不是嘴上说说，心里想想就能做到的。很多事情，有些人穷其一生都做不到，就算机会摆在他面前，他也不会去做，因为人的本性如此，改变不了。
她终于明白了师父当年到底为什么要自戕，因为杀人这件事情在师父心里是一道坎，一个内心深处永远也不想去做的事情。可师父终究还是做了，所以他受不了自己内心的谴责，选择了死亡。
其实那不是死亡，而是逃避，师父在逃避自己杀人这件事情。
她自诩心硬，可实际上至多是嘴硬。她有点害怕了，她害怕自己的选择会让自己后悔。如果一件必须要做的事情，无论成功还是失败，自己都不会开心，那这件事情应该只能是报仇了吧？
可让她不开心的并不是滔天的恨，她的恨意已经被时光消磨，或者转换成了畏惧。她只是怕自己的内心承担不了这样的后果而已。
一时间，沉重的气氛在两人之间环绕。
焦明水有些后悔这样说了。这样的残忍的事情从他嘴里说出来，于他自己，于何罗，都是一种伤害。他不忍心看阿绯愁眉不展，而何罗也提早地面对了这样的抉择。
“我，明水大人，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
焦明水叹了口气，道:“这本不是一个非黑即白的问题。阿绯，你要先问问自己，这样做值不值？若值得，便做；若不值，做与不做对你来说也没什么区别。这样的话，与其做了让自己后悔，还不如一开始就不做。”
何罗闭上眼睛，扬起脸，任由月光洒在脸上，留下绝美的侧颜在焦明水眼里，传入他的心底，烙下一生不忘的印记。
良久，她才开口说:“可是，世上有很多事情我根本就不知道值不值得。做了便是愧疚一生，不做便是后悔一生。说到底，是因为我心里根本就没有恨罢了。我不知道该怎么恨，更无从恨起。还没搞清楚，我就做出这样荒唐又大胆的决定，明水大人，我是不是很蠢很义气用事？”
“的确有点。”焦明水轻轻笑了笑，这一笑让何罗放松了很多，她小心翼翼地把头靠在焦明水肩上，焦明水说:“不过这才是你啊，阿绯，做你自己的决定，没人能左右你，一切随你。”
“我...再想想吧。”
她的表情告诉焦明水，阿绯现在心里很恼。
焦明水也不急，让何罗紧紧靠着自己的肩膀，就这么慢慢的伸出手，搂住她纤细的肩，再慢慢收紧手臂，抱住她。
此刻的画面是这样美好，软香在怀，明月当空，佳人发香，萦绕鼻尖......
“来来来，快，大半夜的不睡觉起来瞎折腾！”
两人所坐的阁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声音，一个男人骂骂咧咧道:“知道是大半夜你还拉我们起来说什么起夜，大老爷们你还怕撞见鬼吗？”
别的不说，光是‘起夜’两个字，就足够毁掉世间所有的旖旎梦幻气氛了。
何罗一下子就从焦明水的肩膀上起来，接着，她就听到底下一阵不可描述的哗哗声。她头疼地皱起眉头，不动声色地用双手捂住耳朵。就在她捂住自己耳朵的下一刻，她就感觉到又有一双手附在了自己的手上——是他。
焦明水的眼神有点复杂，但这种复杂绝没有阴谋算计在里面，而是满满的烟火气息。何罗不想看，便闭上眼睛，把头埋进他怀里。焦明水便顺势抱住她，紧紧抱在怀里。
焦明水本想等底下的声音结束后便出声驱走他们，却没想到等来了底下更加喧哗的讨论声。最关键的是，他们八卦的对象就是他和阿绯！
“哥几个，听说了吗？白天那个走进咱们大人轿子里的美娇娘，她可是传说中的神医何罗！”
另一个声音紧随其后，语气里还多有不屑:“什么神医，你见过穿的这般张扬轻浮的神医吗？我听说那是一个寡妇，还带着个孩子！我白天就在轿子附近，亲耳听到的，绝不会有错！”
孩子......
何罗隐隐约约听到了这个词，心想底下的人说的该不会是晴好吧？
她赶紧从焦明水怀里起来，支起耳朵仔细听着下面的声音。
底下的人已经炸开了国，一个不敢想象的声音传来:“不是吧？可是我听说我们明水大人洁身自好，从不沾花惹草的。他就算喜欢姑娘，也喜欢那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大家闺秀，怎么会喜欢一个寡妇？我今天看见了，那寡妇神神秘秘的，又是打伞又是戴面纱，她长得是何等的天仙吗？居然要这般遮掩。”
“也可能是太丑了，所以要遮住。”
“不不不，不可能！丑的话明水大人怎么看得上？连以色侍人都做不到，怎么配和明水大人共乘马车？”
......
焦明水就这样一句一句听着，眼睁睁看着何罗的脸色越来越差。他想出声制止这群人的胡言乱语，结果却反倒被何罗给拦住了。
何罗现在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但如果晴好现在在这里的话就能看出来——这是神医大人爆发的征兆，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只见何罗满不在乎地冲焦明水笑了笑，从袖子里拿出一包白色的粉末，拈起来缓缓往下面撒。
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焦明水就听到底下有人说了一句:“欸，怎么我嗓子有点不舒服？这大热天的，还能着凉不成？”
“行了行了，在这风口吹风不冷才怪，也快入秋了，夜里开始冷起来了。这回去大漠怕是有的罪受咯。你赶紧的，赶紧回去睡觉！”
听底下的人脚步声渐行渐远，何罗才示意焦明水可以开口说话了，他道:“怎么回事儿？这是什么粉末？”
何罗笑了笑，说:“你就不担心他们的安危？他们可是你的手下啊。万一我给他们下毒什么的，你还得把我抓起来，关起来！”
焦明水赶紧摇了摇头，道:“不会，我不会！阿绯，之前我是不知道。就算下毒也没关系，他们背地说你坏话，本就应该受些惩罚，”
“你就这么对自己的手下的啊？难道你就不怕我不给他们解毒，然后眼睁睁看着他们死掉吗？”
“你不会。”
我的阿绯最是善良，绝不会草菅人命！
焦明水就是有这样的信任，他绝对的信任何罗，这样反倒搞得何罗十分不好意思，她不再开玩笑，把剩下的药粉递到焦明水手里，说:“只是一点能让他们说不了话的药粉而已——放心，只是短暂的。明天他们的嗓子就会肿痛，但过几天就好了。”
“阿绯这算是小惩大戒了。依我看罚的实在是轻了，居然敢编排你，我听了都十分生气！”
焦明水认真的表情让何罗笑了笑，她站起来，踩在屋脊上，一步一步走到最边缘，转过身笑眯眯地看着焦明水，说:“你生气的样子也很平静啊，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不过，你能为我而生气，我还是蛮受宠若惊的。我还以为你是个神经病呆子，没想到还会有这样的情绪波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