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赭看了看那被推开的石头旁边露出的大洞，说:“这是我指出来的好吗？要不是我，你们还在乱石林里像没头苍蝇似的转悠呢！凭什么功劳全给他了呀！”
“功劳当然是明水大人的，你也不想想，到底是谁害的我们掉进这乱石林来的！”
一追究起根源来，罗赭就怂了——他也不想被追杀的，但就那么让丘林睿病死他实在是不甘心啊！
都怪丘林姒如！
见罗赭委屈，何罗便立马安慰:“死小子别内疚了，你杀了丘林睿，你是鄯城的英雄！为了我家的小英雄，这点苦姐还是吃的起的！”
“真的？”
少年独有的眼神让何罗一阵心疼，她点了点头，说:“当然是真的，不过这种事情一次就好了。再有下次，直接打死——把你打死，姐买棺材，买上好的金丝楠木棺材！”
罗赭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说:“果然是亲姐！但凡我们不是一个父母，你都说不出这话来！”
“当然了，赶紧下去，还得接着带路呢。”
何罗扶着罗赭小心翼翼地顺着入口下去，焦明水殿后，将石头又搬回了远处。
这段地下的人工挖凿的通道不算狭窄，但十分黑暗，时不时还会有水滴的声音。又湿又冷又黑，这种环境让何罗十分不安。
就在她害怕的时候，一双温暖的手紧紧握住了她微微发凉的手指。那只手的主人说:“别怕，我在。”
何罗还没来得及感动，在队伍最前面的罗赭就开口了:“你们两个有点人性，照顾一下身受重伤却还要为你们领路的弟弟行吗？打情骂俏可以，但别发出声音！”
这是罗赭最后的底线了。
手中的温暖没有退去，何罗的心渐渐安了下来。他们只有个火折子，没有别的照明工具，在这黑黢黢的通道里举步维艰。
多年未走过了，罗赭发现这些地方的石阶都长了青苔，走起来很滑，需要加倍小心。
何罗是最不小心的一个，她在医学和口才方面是个难得一遇的天才，但在其他方面，她要么极度一般，要么一窍不通。
幸好有个人一直小心翼翼的捧着珍宝似的保护着她，否则她早就从这道越来越向下的台阶上摔了下去——而且绝对是连滚带爬的那种！
走了一会儿，焦明水感觉到似乎下降了十来丈，便问:“乱石林地势如此高吗？那怎么还会有水积聚？”
焦明水的问题何罗完全没有意识到，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脚下的路上了。又湿又滑还看不见路，简直比蜀道难还艰难，比将进酒还强悍！
罗赭感叹于未来姐夫的智商，仔细讲解到:“鄯城的乱石林是积聚了几代鄯城人的智慧，当然非比寻常！这其中的奥秘三言两语可是说不清楚的，你也不算外人，要是想听，那就耐心慢慢听我讲。”
“洗耳恭听。”
罗赭清了清嗓子，摆足了架势要炫耀一把学识渊博，说:“知道《东坡志林》吗？知道《武经总要》吗？”
“几十年前的书，粗读过，但不了解，你说的是以竹筒或者唧筒低处的水抽到高出的故事吗？我还记得一段，《东坡志林》载:以竹为筒，无底而窍其上，悬熟皮数寸，出入水中，气自呼吸而启闭之，一筒致水数斗。”
“这么枯燥的东西你居然也记得？不是说粗读吗？”
何罗惊讶了，这种东西有什么值得记下来的吗？而且，他到底知不知道‘粗读’是什么意思？
焦明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看过，自然忘不了。”
罗赭呵呵一笑，说:“姐，这是天才和蠢材之间的差距，以我们的智力差别，你感到惊讶是正常的。”
“智商差距？”何罗轻蔑地笑了笑，妙语连珠似炮地轰炸在罗赭身上:“《本草》、《素问》、《脉经》你翻过吗？《千金方》、《伤寒论》、《脾胃论》你看过吗？《诸病源候论》、《太平圣惠方》、《肘后备急方》这些你会背吗？跟一代神医谈智商，弟弟，我们之间的智商差距的确很大。”
别的不说，智商这一方面何罗绝对完胜。毕竟那一摞一摞的医书不是白看的，而且就目前而言，何罗是唯一一个编纂过书籍的人。
鄙视不成反被讥讽，罗赭在一片黑暗中瘪了瘪嘴，暗戳戳地说:“听都没听说过，以己所长攻吾所短，真小人！要是比武的话，你肯定赢不了我！”
这句话本来很小声，却因为地下的环境十分幽静而被何罗听了个一清二楚。何罗看不见路，便伸手在前面碰了碰，碰到罗赭的脑袋，便使劲按了按，说:“死小子，我听到了！你还想打你姐？哼，我有明水大人，还怕你的拳头？”
焦明水见两人又有掐起来的架势，忙出声调停，道:“好了好了，阿赭怎么可能打你？阿绯消消气，阿赭，你接着说。”
罗赭在黑暗里点点头，说:“你刚刚说的没错。我们整个乱石林的水都有一个源头，这源头是大漠最大的地下河流饮马河的分支，我们称之为谯水。谯水源源不断地为整个乱石林注入新的水源，鄯城人便挖掘河道，依照地势修建了整个乱石林，按奇门遁甲的某种方式排列——这个我也不是特别懂，要是你想详细了解的话，到鄯城后可以去找找，没准还有幸免于难的书籍有记录。”
乱石林的水源于谯水，鄯城人借助天时地利人和，运用原有的资源建造了乱石林。一是为了水源，二则是为了将之充当一定的防御工事。这样的智慧属实难得，而这乱石林，的确算得上是奇技淫巧。
更难得的是，鄯城人不光利用了谯水和乱石林的地势修建这些，还在这里挖掘了一条通往鄯城的秘密通道。
这条通道就是现在三人所走的地方，当然，这些长满青苔的石阶只是其中一部分而已。这充其量算一个出口或者入口，这条通道最核心的部分，就在他们眼前。
三人渐渐往下走，忽然看到底下有一点幽蓝的颜色，但转眼间就不见了。
何罗还以为自己难得的看晃眼了，她扭过头去看了看焦明水，焦明水感受到她的视线，说:“刚刚那下面，是有光吗？”
“你也看到了？这么说刚刚的蓝光不是错觉，是真的！”
罗赭笑了笑，说:“当然是真的了，我们快要到了。姐，那是燐鱼，只生长在这里，浑身散发蓝光。”
何罗惊讶道:“世上还有这种鱼啊？等等，鱼？这下面是水？！”
何罗立马就想往回跑，可已经来不及了。前面的罗赭停下脚步，说:“我们到了，接下来就是水路，放心，水最多没过胸膛，很容易淌过去。”
罗赭的话无异于雪上加霜火上浇油，何罗更害怕了。自从十年前她跳井之后，就染上了许许多多的臭毛病——怕血，怕冷，怕水，怕井，还有点怕黑。
黑暗还勉强能克服，可这水......特别还是冰凉凉的水，何罗就更怕了！
感受到来自手心的压力，焦明水缓缓扶住何罗的肩膀，悄声道:“别怕，我在。”
何罗的身体有点僵硬，显然就连这句话似乎都没有太大的作用了。这是骨子里的畏惧，她很想克制，但克制不了——她不肯再往下走一步了。
就像不久前近距离看到罗赭吐血一样，何罗满脑子都是刀兵相接之声，她还听到了隐隐约约的雨声，那晚上的雨似乎很大。那晚的血流成河，连暴雨都冲刷不干净。冰凉的雨水混合着血腥味冲进井里，整个世界似乎只留下她一个人在这冰凉的井水中沉浮。她快要脱力了，她挣扎不动了，她累了......
“阿绯！”
一声焦急的呼喊让何罗回过神来，她忽然跌坐在石阶上，惊魂未定地瞪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在水里畅游的蓝色燐鱼，问:“怎么了？我刚刚怎么了？”
罗赭和焦明水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焦明水示意满眼疑问的罗赭不要开口问她，道:“没什么，你刚刚怔住了。”
何罗一听自己没说什么胡话便放心了，说:“那就好，那就好。”
何罗刚刚可不止说了胡话，她一边大喊一边拼命划动双手，就像一个溺水的人在垂死挣扎。
焦明水不让问，罗赭见姐姐这副失态至极的样子也不敢说话了。他一脚淌进水里，说:“别怕，姐，没有危险的，况且我会在前面保护你。”
一只脚踏进水里，那些供给他们点点蓝光的燐鱼便全都被惊扰地散开了，一时间，蓝光乱窜，惹的人眼花缭乱。
何罗被晃得闭上了眼睛，还不等她再次睁眼，就感觉到自己似乎被谁给抱了起来，她不由自主地环住了那人的脖子。
“明水大人......”
“别怕，我在。”
“好。”
罗赭最讨厌这两个人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便气鼓鼓地大声说:“这里的燐鱼是一大奇观，据说先辈们发现这个地方的时候这些燐鱼就已经生活在这里了。这里，就是鄯城和乱石林的秘密通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