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时虚荣心在作祟，你啊你，后来呢，后来怎么了？我就不信你当个药师，这么安全的职业你还能给人干垮了！难不成你用人来试毒？这我可就得说说你了！我俩刚认识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人人平等，不能用你所谓的‘奴役’啊，‘药奴’啊什么的来试毒，哪怕人家是自愿的也不行！就算你是毒师而不是大夫，那也应该恪守行规啊！”

‘药奴’这个词儿还是何罗从解归田这里学来的。记得两人初相识，就是在一座桥上，他要拉晴好去当药奴，而她则三下五除二地破解了他下的毒药。从此两个人就有了交集。

当然，何罗学会这个词儿，用的最多的不是教育人，而是吓唬人——要是有哪个患者或者患者家属不听话，她就这样威胁他们！

虽说她自己也不知道药奴的生活有多悲惨，但她总能渲染，渲染着渲染着，那‘神医府有药奴，活的生不如死’的传言便流传出去了。

何罗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但到了解归田这里，他只是淡淡地摇了摇头，然后说:“罗儿你见多识广，你知道有一种人，在任何时候被堆上任何罪名都百口莫辩吗？你知道那种感受吗？”

何罗认真地仔细地思索半天，然后说:“被晴好污蔑偷吃他糕点的时候有！就是那种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感觉，怎么？你受这样的委屈了？明王爷他冤枉了你了？”

“没错！我本来只想对他下毒的，没想到我还没有从下成功，就被他发现了。可是，他抓住我后居然一口咬定我是给他儿子下毒的人！”

何罗捋了捋思路，然后很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说:“这他妈是当然的了！你给人家下毒啊，下毒啊！人家冤枉你一下又怎么了？你这，这简直就是在作死！他冤枉你都算是轻的，人家没打死你就算人家脾气好了。”

“他脾气好？他一点都不好！他是全天下最混账的畜生！他就是禽兽！罗儿，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给他下毒吗？”

“为什么？”

何罗歪了歪脑袋，十分不解。解归田，一个孤儿制毒者，似乎跟高高在上的明王爷没什么关系，甚至二者根本就不会遇着。这两个人之间，到底会生出什么样的血海深仇呢？

解归田对何罗的耐心和纵容总比对别人的多些，他慢慢地讲述起一段往事:

大概十五年前，有一个孩子生活在望月泉边。望月泉上的田氏部落一直守着望月泉，日子过得十分安宁而美好。

但忽然有一天，外族的铁骑踏到望月泉边。他们为的是望月泉的水源！望月泉的首领，也就是这孩子的父亲，他知道光靠田氏的力量完全无法守护望月泉。于是他便向天朝求助，十天之后，天朝的大军来了，是英明神武的明家军！

当时部落里的所有人都觉得望月泉有救了，他们世代依存的望月泉，终于不用染上一丝血腥了。

可族人们不知道，那明家军的首领，也就是明王爷，他对田氏提出了多么无礼的要求——要让田氏的第一美人，也就是首领的夫人去为他侍寝！

三天，明家军在望月泉外镇守了三天。这三天里，丘林铁骑未敢来犯。只是这三天里，没人知道首领夫人去了哪里。

三天后的一个黄昏，首领夫人眼神呆滞地走了回来。她脸上是血迹未干的奴役黥面，她缓缓地往前走，首领想要拦住她，却终究不知为何犹豫了一下，低下头去了。田氏部落所有人都纷纷扰扰地议论着，他们不知道首领夫人经历了什么，他们甚至不知道夫人这三天去了哪里！

但首领夫人对所有的议论都不理睬，她赤着脚的，一步一个血脚印。可笑的是，那血脚印印在地上，居然印出了一朵朵的莲花模样——有人在她的脚底烙了莲花烫，莲花形状的伤无法愈合，便会血流不止。

这是很久以前权贵对待犯了错的婢女的惩罚方式。

那些婢女往往会被惩罚，罚着在雪地里或者白石灰粉里跳舞。对舞蹈的要求便是步步生莲，一步一朵血莲花。一舞罢了，满地皆是血莲花，若是舞的好，那便免除罪责；若是舞的让主人不满意了，那便一直跳舞，一直跳舞，直到雪地里盛开血莲花，直到舞袖上写满疲惫......

累死也好，血流而亡也罢，终究逃不过屈辱二字。

那一步一血莲深深地烙在了少年的心里。少年看着自己的母亲缓缓走向望月泉，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拦，不知道是不敢，还是不肯不愿。

少年攥紧首领父亲的衣袖，示意他去救救自己的母亲，但首领却无动于衷。

终于，这位黥面的母亲走完了自己的路。她站在望月泉边擦了擦脸上的血，最后一眼看向丈夫和孩子，然后留下在这世上最后一朵血莲花，纵深入了泉水。

血只不过染了宽广的望月泉的一角，很快，尸体浮上来，被人们捞起来，捞走，再也不知去向。

然而更加恐惧的事情还在后面。第四天，在隘口守着的明家军突然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丘林氏的铁骑。他们烧杀抢掠，一路杀到望月泉——那泉水终于被血染红了。

少年躲在泉水旁的山体裂缝里，他亲眼看到自己昨日还意气风发的父亲，今天就变成了刀下亡魂；他亲眼看到了自己的昨日还谈笑风生的族人，今天就变成了尸横遍野；他亲眼看到了自己昨日还清澈如碧的望月泉水，今天就变成了掉落在大漠里的血月......

血月没有维持多久，一整个族的鲜血也只不过染红了这神圣的泉水三日而已。

少年在山体裂缝里待了三日，期间，他听到外面有人在讨论着，说望月泉的水足够他们族用上一百年之久！

可他不明白，望月泉不是我们的吗？是田氏的，田氏世世代代都在望月泉边啊！什么时候，怎么能...望月泉，是我们田氏的！可田氏，似乎也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少年在第三天的时候，在石缝里抓到了一只蝎子。他饿了，又迷迷糊糊的，鬼使神差的，他居然把活着的蝎子，毒针还在威胁着他的蝎子塞进了嘴里！

蝎子的毒针刺痛了少年的口腔，少年陷入了昏迷。

最终，少年居然活下来了。但他又好像不是他了，他变的喜欢毒物，他似乎和这些毒才是友人。而人与人之间，充满的全是谎言、背叛，这样的相处方式有什么好的？

后来，少年逐渐长成了大人，他给自己起了另一个名字——解归田。因为他初入天朝时候，有个瞎眼卖字画的老头子教会了他这样一个词，卸甲归田。

老头子说这是将士们卸下战甲，回归田园的意思，代表的是战争结束后的安稳生活。于是少年就问他:“那战败的一方呢？也安稳吗？”

老头子没话可说了，少年便哈哈大笑，向他无偿索要了这个字。

卸甲归田啊，我但愿所有的将士，杀过人后就永无安宁，永不解甲，绝不归田！

少年开始漫无目的地游历四方，他走到哪里，哪里的至毒之物就少了。这样的无聊日子他也不知到过了多少天，他只知道，他路过许多坟前的时候，鞭炮和纸钱燃了六次还是七次，他记不清楚了。

那天，他走到一个江南的小镇子里，他坐在桥墩上，看到对面走来了一个红衣小姑娘。小姑娘很护着她的弟弟，于是他便要把人家的弟弟抓去当药奴。结果呢，没想到人家居然是个高手！三下两下就解了自己精心研制的毒药，从这以后，他的生命里多了些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