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上，无法理解何罗意图的七酒还在喋喋不休的说这些什么:
“神医大人，你不是不同意那个臭小子去冒险吗？怎么又突然放他走了？我听他说，他要重建鄯城！这件事情可大可小，无论做成与否他都不好过，你难道不知道吗？”
“我弟弟我会不知道？”
何罗不想谈论这样的话题，她闭上眼睛，单手掌在脸上，遮住表情，揉了揉太阳穴。
这动作多多少少有点黑社会的模样，七酒知道她心烦，但还是忍不住担心:“你知道你还...你难道就不担心他？你瞧，这才刚走，你就担心上了！”
“那又能怎么样？他不是个小屁孩儿，走路摔不倒，吃饭不用喂，穿衣裳也用不着别人帮忙。他完全能够自理，我又为什么要管他呢？”
“这......”
扔下亲生弟弟，自己跑去水患地区支援医疗。
这样的事迹怎么看也不像是眼前这位神医大人的作风...可是，事实摆在眼前，没办法不信也只能信了！
七酒无奈的结束了这个话题，但她的嘴巴也不闲着，一边吃糕点，一边说:“神医大人，咱们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如果路上顺利的话大概十天就能到。不过考虑到休息时间，选取咱们最快最好的马匹，再加上有货物的累赘，那么最快也大概就是半个月的时间。”
“半个月？”
何罗皱了皱眉，她知道，在半个月的时间里能死多少人！
这还是七酒规划出来的最快捷的路线，几乎是直线行驶，根本绕不了原路。可就算如此，也还是需要半个月之久！
可是现在别无办法，她没有别的选择，便说:“轻装简行，速度要快！”
七酒点了点头，犹豫着问:“那夜间休息......”
“不需要，七酒，这段时间辛苦一下，忙着赶路，一切从简。休息的话我们就在马车上就好。到了驿站便换上最好的马匹，然后接着赶路。这样的话也会节省些时间。”
七酒点着头，说:“好吧。可是我没想到啊，神医大人你原来这么关心百姓。”
“我只是关心人命而已，说实话，我从未想过杀人。不过现在我还没破戒，继续保持就好了！”
何罗笑了笑，整日的赶路让她的精神有些疲惫，但睡眠质量的话似乎不用太过担心。
七酒看着动不动就闭目养神的神医大人，无奈的撩起她鬓边的碎发。
她说她没杀过人，这话对，却又似乎不对——丘林氏那个慕夷娘娘可不就是她搞鬼害死的吗？但是，可是，可但是，那人却又不是死在她手里的。这是非黑白的，一时间还真说不清楚。
何罗真的做到了昼夜兼程，花费了七八天的时间赶到河南府，然后将药材装车押送着出发。又走了六天，他们才终于到了江南地界。
还没进江南，何罗便敏锐的闻到了腐肉的味道。她掀开帘子便看到了周围宽阔的道路上全是倒地的死人，甚至偶尔有倒在路边的饿殍——那是实在走不动了，才一头栽倒在路中央，只能无奈的等着被人用生锈的铁钩拖走，就地掩埋。
运气若是好一点的话，便能得到一领烂席。运气不好的，也就只能被埋入尘泥，化作养料了。
七酒也跟着往外看，她掩着鼻子，问:“神医大人，这外面的树都怎么了？”
道路两旁的灌木丛全都秃了，放眼望去几乎见不到一点点的绿色。甚至于有许多树皮，都被扒光了。有的树上还留着带血的牙印，有的树墩旁倚靠着疲惫过后再也起不来的躯壳......
“人饿极了，是什么都吃的。甚至是土，都会被冠以‘观音土’之美名，吃下去。”
何罗虽然也很震惊，但她好歹还是听说过这些事情的。灾荒地区，百姓流离失所已经是常态了。填饱肚子成了奢望，得了疾病却无钱无药无医，只能盼望着救济的粮食来果脯。
这一切的期盼，却次次落空。
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打击，能扛得住的人有几个？
何罗叹了口气，放下帘子，看着满眼震惊的七酒，问她:“怎么了？没听家里老人说过吗？”
“听说过两句，但没了解过。神医大人，你说人吃了土，会怎么样？土也能吃吗？”
“吃得多的话，会被胀死。”何罗可不是在危言耸听，她道:“有书记载过这样一句话，‘土出婺源、祁门两山:一名高梁山，出粳米土，其性坚硬；一名开化山，出糯米土。其性粢软。两土相合，瓷器即成。’
其中的糯米土指的就是观音土，你说，人吃了这种东西，会怎么样？那不就是把瓷器往肚里塞吗？肚子里装了个实心的瓷球，这人还能活多久？”
七酒被何罗的话强烈的震撼到了，她反正是没看过这样的书。不过听何罗这一通引经据典，说的倒还十分有道理，让人无法反驳。
“这还只是冰山一角而已，还有所谓的易子而食，析骸以爨，这些事情你都不知道。”
“这些...什么意思？”
七酒不懂，也从未听说过。以她的生活经历是绝对无法理解这些事情的——其实就连何罗，也只是听说而已，根本就没有见识过。但她还是能理解这些事情的。
“意思很简单，但绝对跟你现在所想的一切结果都不一样。这意思就是，百姓没有吃的只能吃人肉，但又不忍心杀自己的孩子。这样想法的两户人家碰巧关系很好，便交换了来杀。
你杀我们家的七小子，我杀你们家的五丫头，在彼此孩子的哭声中，含泪将别人的孩子作为自己的食物煮了来吃。而在那种粮尽柴绝的困境之下，户户人家都剖下尸骸而炊食。
一个饥肠辘辘的人刚刚被饿死，柴火一烧便又成了别人的盘中餐。这不是弱肉强食，只是这个小圈子里的所有人都过着这样的生活。吃人的也终有一日会变成被吃的那个。”
听完何罗说的话，七酒只觉得自己的三观被刷新了，她看了看何罗，说:“神医大人，我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好邪恶！吃人的都有......那我这种天天吃饭吃一半的，会被打死煮了吃吗？”
“理论上来说不会，可你也看到了，江南现在是这种情况。估计河里的淤泥都被挖出来摊成饼吃了，这种情况的话，我不确定能不能保得住白白胖胖的你。”
何罗捏了捏七酒的胳膊，那胳膊上不是软嘟嘟的，而是有些肌肉，很硬实的感觉——这胳膊，一拳头抡圆了，怕是能把我两颗门牙都打掉吧？
何罗想了想，说:“好了，跟你开玩笑的，我会保护你的。”
“你连武功都不会，还保护我？你忘了，我跟在你身边是来保护你的！”
“最起码我可以告诉灾民们，人吃人的话，祖肉反嗜总归是不好的。不仅仅是心理会产生变化，生理上，吃得太多的话也会或多或少得些什么病。”
“你......这是保护我吗？我这一身肉，够几个灾民吃几口啊？饿极了的人会在乎这些？”
“嗯，你说的有道理。”何罗点了点头，又说:“七酒，待会儿进城之后见到了活人，无论人家是什么样子，你都别吓的哭出来。”
何罗说起这话，七酒便拍着胸脯保证，说:“神医大人，这个你放心。我见过的死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所以在这方面，我是绝对不可能输给你的！”
何罗没有附和她，何罗知道，在七酒眼里，自己的胆子比她小多了。怕血怕死怕雨水......几乎就没有自己不怕的东西。
可是在对付各种疾病上，何罗还真的比七酒的抗压能力强得多。
何罗看了看七酒，说:“七酒啊，别妄下定论，到时候我可不会安慰你。而且，到了地方你就去找你大师兄去，别跟着我，我要去草昧堂！”
何罗心想，草昧堂的人也在江南大力参与医疗工作，而且还和当地的地方官有着很密切的关系。在江南，草昧堂的名声可以说是比何罗的还要响亮！毕竟满足大众所需，还是草昧堂胜过何罗。
为了这次江南之行的耳根子清静些，何罗果断要撵走七酒。
七酒当然不乐意，她立马就开始反对。但是，闹得凶的堪比哪吒闹海的七酒，却被何罗一个眼神给制服了。
“你难道忘记了我跟你说过的话了？能打得赢只用一只手的齐在忞，我就让你跟着。君子无戏言的好不好？”
七酒哼了一声，说:“你又不是君子！我就要跟着！”
“别抗议别委屈，我是亏待你了还是咋的？你要是赖着不走，我就给你下毒，让你一天除了躺在床上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你，你不会的！”
“不，我会。”何罗很笃定的说着:“你要相信我，虽然我不杀人，但是整人，我还是很下得去手的。别说是你了，就算是阿赭那小子，要是做什么事情不听我的话了，我也下得去狠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