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十一点，岭南省省会黔州。

繁华的市中心街区，一块横幅被拉起来，女孩子穿着电视里的古装剧里才出现的大袖衫，白衣飘飘，挽着的发髻用一条发带简单挽了一把，剩下的随着黑发飘在脑后，抱着一把很多人都没见过的乐器款款坐下。

仅仅是一个侧影，一个坐姿，就显示出与市井格格不入的仙气，吸引着过往人流的目光，哪怕只是回头瞄上一眼都舍不得错过。

可她旁边支撑起横幅的，却是衣裳破旧，眼神瑟缩，头发枯黄的老弱村人。

横幅下被铺了张撕开的尿素袋子，上面放着一个个玻璃罐子，里面装着的东西红通通的诱人，是岭南人忘了自己姓什么都不会忘的灵魂好物，辣酱。

这个奇特的组合能把乐伊形象吸引来的关注度转化为好奇心，再多看两眼，就关注到他们拉起的横幅。

“这上面写着什么？”94年文盲率依旧不算低，有人问，就有人顺口一读。

“在一个狂风暴雨呼啸的夜晚，泥石流吞没了寂静中的小山村……然而，九死一生逃出生天的村民却发现自己再也没有容身之处了……”

围观群众议论纷纷:“呦，遭灾了呀！”

“真可怜呐……”

“真的假的？”

“应该是真的，这些天雨这么大，冲垮了哪里也不奇怪，报纸上不都说了吗？云尧市发洪水泥石流了，不就是那地儿了？”

乐伊低头调试乐器的手一直没听，方言她听得半懂不懂，但看人群中沈记者的表情，应该是成了。

那边的事成了，就看她这儿了。

这具身体应该是不会唱歌的，没开过嗓子，音色虽然不错但是没打磨训练过的嗓音却是大白嗓。

乐伊清了清嗓子，尽力调整，一张嘴便是软媚的苏州话:“青砖伴瓦漆，白马踏新泥。山花蕉叶暮色丛，染红巾……”

一张嘴，便是杏花烟雨江南，撑着油纸伞的丁香一般的姑娘。

一开嗓，娇妩的吴侬软语让人浑身酥麻，骨头都软了三分，

吴侬软语温温柔柔，绵绵软软，不急不缓，娓娓道来，能把温柔两个字刻进骨子里。不分男女老幼皆是闻之欲醉。

坦白说，这一手琵琶和歌喉没到能轰动一时的地步，但是作为一个噱头，足够了。

人群深处，沈记者眼神火热。

一曲终了，终于有人反应过来用普通话张嘴了:“姑娘，这横幅上写的是真的吗？”

“是。”乐伊眨巴眨巴眼，眼里就蒙了一层水雾，“他们现在，都没有家了。”

最朴实的话语有最扎心的力道，围观的群众里已经有些心软的，或者是曾经有过类似经历的人被熏红了眼。更别说摆摊的村民，就像被按下了开关，眼神爱上。

“那你们现在住哪儿？”

“县里的领导都是好人，给我们安排了住的地方落脚，帮着盖新家，新学校，新房子。”乐伊满脸的纯澈真挚，像是刚刚下山不谙世事的姑娘，乌溜溜的一双眼里跟孩子似的满是真诚，让人不由自主得就相信了。

“那是个好官。”

“是啊是啊！遇到这样的好官，也是他们的夫妻。”

在关河镇领导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他们莫名洒出了一堆承诺，并且在群众的交口称赞中必须承认，反口无能，毕竟，当官的，最重要的就是官声。

乐伊抱起三弦，“噌噌”弹了两声示意寂静，“要是觉得我弹得好，各位听得开心呢，帮帮忙发发善心，帮我们渡过难关，各位要是觉得我弹得一般呢，凑个人场捧捧人气，我在这里也谢过了。”

乐伊虽然打扮得极美，但是看她微红的眼眶和眼球中的血丝就知道，抗灾多日的她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写满了疲惫，只是依旧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去。

“啪！”不知道是谁拍下了第一下手掌，就像暴雨落下前的第一滴雨水，紧跟着便是落雨般密集响亮的掌声。

“啪啪啪啪……”

“加油。”

“你们要逞强些啊！”

南腔北调混杂中，还有人拿出了钱扔在尿素袋子上:“拿着吧。”

未必是恶意，但是这个动作真的伤到了村民的自尊。

把自己的苦难剥出来，晒在光天化日之下换取他人的同情，这种事情一般人短时间内真的很难克服心理障碍。

乐伊“噌”得一下就从椅子上站起来，捡起那一张五元钱的纸币:“是谁的钱？请把钱收回去！”

话语和谈论声戛然而止，他们不明白为什么给钱还会让这个看起来就很温柔的女孩子这么生气。

乐伊环视一圈，声音居然还有几分威严:“各位，桐梓村是遭了灾，但我们不是乞丐，更不是来要钱讨饭的！”

不卑不亢，义正辞严的话语勾勒出一身铮铮傲骨，像朵傲骨嶙峋的梅花又像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越发让人高山仰止的钦佩。

“我们也没有别的手艺做些辣酱来卖补贴家用。凭本事，凭手艺吃饭，不丢人！谢谢诸位的好心，我们能扛过去！”乐伊伸手举起那张钱，“请这位好心人把钱收回去。”

最后挤出人群的是个年轻的小伙子，满脸通红，在乐伊的眼神下更是期期艾艾连话都说不風雨文学道:“那，那我买瓶辣酱。”

“您先尝尝，看看喜不喜欢，喜欢再买。”乐伊让人拿来试吃的辣酱样品，“不是需要不用特别照顾我们，咱们的手艺好，辣酱拿得出手，不愁卖！”

刚刚吴侬软语的女孩子现在说话铿锵有力，小伙子不知道是被辣的还是怎么样，脸都红了:“好吃。多少钱一瓶？”

“两块钱一瓶。”

“给我拿一瓶……两瓶！”小伙子又挑了一点试吃的辣酱塞嘴里抿着。

“给我也拿一瓶！”有人说道。

这是好心，不是真的需要，乐伊立马让人又送来试吃的样品，他尝试过后又加了一瓶。

有人开了这个头，就有人跟上，真的正好要买辣酱也好，有心帮忙也好，总之络绎不绝，乐伊都让人他们尝尝，六成的人吃着吃着，还加了一瓶。

看着摊位前涌动的人头，乐伊挺直脊背越发不可侵犯，在心里感叹，绿茶人设果然好用！

难怪经久不衰啊！

人群里，黑色的照相机对准她，一张又一张得，咔嚓，咔嚓，咔嚓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