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辰星域，溯伐星团，多尔纳蒙星系群，永圣星系。

与叶漓等人在展览厅中看到的星系投影不同，在真实的宇宙空间中，一眼望去仿佛只有金黄色恒星孤悬于星海中央。

永圣星系的其余十三颗主要行星，其自身的体积、与恒星的距离，都令它们像是无依无靠地飘落于寂寥深空。唯有漆黑背景下那过于相似的银白反光，才能让人意识到这十三颗行星属于同一个星系，以及……同一位领主。

当恒星的光芒照耀至第五颗行星表面最宏伟的“天圣城”时，一艘银灰色椭球型星舰在大气层外显露身形。

星舰没有受到阻碍，径直穿越稀薄大气，落向天圣城中一片足够辽阔的平整广场。在整体银白色调、宛如山脉般恢弘的城市中，呈现出深蓝色的广场格外显眼。

星舰逐渐减速，平稳降落，悬停于数十米高处。随后，星舰侧面光影浮动，敞开门扉，明黄色光束投向地面。一位位乘客从门中踏出，顺光梯飘然而下，气度高贵如神祗。

……准确地说，在广场周围翘首以待的无数安格尔人眼中，“宛如神明”这样的修辞，并不是个比喻。

“我们乘坐的航班，又被安格尔人称作每星年一度的‘天人降临’，也意味着永圣星系最宏大的盛会。”

顺光梯降落的过程中，陆长风对叶漓等人介绍道。

他们所面对的方向上，百米外的广场边缘密密麻麻地挤着大量人形生物，显然正是这个星系的居民。

安格尔人相较于人类明显身躯矮壮，宽手大脚。几乎所有人都穿着某些特定式样与颜色的及膝短袍，大概是他们的制服。粗略望去十多种短袍，似乎可以借此判断身份。

部分安格尔人身上有着帽子、肩章之类的装饰，在高度相似的人群中显得格外突出。这些人往往也与披散头发的其余人不同，有着各自的发型与超然气度。

此刻，无数安格尔人就在这座广场周围翘首以盼，争先恐后地掂着脚尖，想要一睹传说中“天人”的真容。他们比人类更大的双眼中，投射出叶漓等人能够读懂的敬畏与憧憬。

只听陆长风继续道：

“大多数安格尔人寿命有限，毕生无缘得见天人。有幸见证这一幕的安格尔人尽皆知晓，所谓天人，可令凡人一步登天，长生有望！”

听了这话，叶漓心里不以为然，却也无法反驳——异族拜入黄沙门固然会受到诸多限制，但他们确实有望超凡，寿命远远长于永圣星系的无数同胞。

陆长风代表黄沙门招收弟子时，通常不会透露将来的实际待遇。然而即使他毫无隐瞒，也根本不必担心没人报名。

因为，那些由于天资卓越而被赋予“灵修者”职业的安格尔人，他们的存在意义就是为了卖给星海宗门。错过这一轮选拔，就意味着终生再无机会。

于是，灵修者职业带来的“法定寿命”豁免权将立刻失效。如果自身年龄超过了法定寿命，又没能获取另外的高级职业，他们的生命就会迅速迎来终结！

“之前在资料中看到，这一星年的永圣星系中，有超过六十万名灵修者。却不知道……他们总共会被选中多少人？”

叶漓忽然问道。

她和其余人都已经轻盈落地，向前几步走出光束区域。周围已经站了许多各族人士，据叶漓所知，他们大多和陆长风一样，是为了招收弟子、购买奴仆而来。

陆长风道：“我大概招收百人左右，视具体资质而定。至于其他人各自招多少，我也不能确定，但总数应当在一万二千人上下。”

叶漓问：“为什么数字如此精确？”

陆长风答道：“因为根据过往数千星年的记录，平均每五十个安格尔人‘灵修者’中，才有一人达到‘有望超凡’的门槛。”

叶漓眼神略有些恍惚，陆长风见此笑道：

“你惊讶于安格尔人中修炼天才的数量？是啊，如果永圣星系当初走的是修炼侧道路，凭他们的种族天赋，上万星年积累下来，怕是二阶数量都不逊于玉海界了，怎会依然困居此地？”

叶漓敷衍地点了点头，没有接话。

因为她真正在意的是其余五十九万的结局。他们会在这次无比残酷的选拔中失败，随后死去，化为无人知晓的尘埃。成败与生死牢牢绑定，代代如此，年年如此。

前段时间在资料中看到的永圣星系，严谨细致宛如最精密的机械。但此刻亲眼望见那漫漫人海，看见那些与人类有着相似表情、同样生机勃勃的安格尔人，叶漓忽然觉得……

他们也是人。

他们不该只是货物。

当然，这样的想法仅在心头一掠而过。叶漓清楚自己一行人的定位。

他们只是游客。

对于永圣星系中通行上万星年的规则，他们没有丝毫干涉的能力。

陆长风并未察觉叶漓的异常，望了望周围道：

“这是我第五次来到永圣星系。按照以往惯例，我们这批乘客全部离舰后，那位‘终产者’卡斯莫就会现身迎接我们。”

叶漓道：“现身？难道他会以肉身形式出现？”

陆长风摇头：“当然不是。以信息化道路成就不朽的卡斯莫，早就不存在什么肉身了。整个永圣星系内的所有联网器械，都随时可能成为他的载体！”

话音刚落，前方空中忽然泛起涟漪。

这颗星球上有着常见的蔚蓝天穹，以及格外庞大耀眼的金色骄阳。但在空气中波纹荡起的瞬间，阳光失色，万物噤声。

一切都变得黯淡无光，时间也仿佛被无限拉长。无与伦比的存在感逐渐浮现，空中涟漪也缓缓变幻为一道无口无目的光芒人形。

人影四肢修长，与安格尔人迥异，但与人类相比也有很大差别。它没有器官、没有关节，全身上下融圆无暇宛如一体。仿佛那属于某种独一无二的能量态种族，亘古以来就是如此。

不仅仅陆长风与叶漓等人，在场各族人士其实都曾瞻仰过二阶不朽者的威光。因此他们在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

“终产者”卡斯莫，并非所谓的“堪比二阶”。

至少在永圣星系内，祂就是毫无疑义的二阶大能，星系主宰！

类似陆长风和叶漓这样的超凡生物，在二阶现身时勉强还能保持住自身的风度。但还有一些生命本质未达超凡的随从、仆役，在磅礴威势之下难免心神俱颤，甚至失去意识！

在叶漓身边，吕景吕萱兄妹早有准备，用修炼侧法术维持着心神清明。王大胆虽然目光短暂失焦，但壮实身躯依旧挺拔屹立，并及时揽住了身形摇晃的商远曜的肩膀。

只有弱小、可怜又无助的伊维娜，毫无抵抗能力地仰天就倒。犹如一束凋落的红梅，即将落向冰凉且冷漠的茫茫雪地……

于是，叶漓伸手扶住了她的腰，顺手搂到身旁，让伊维娜的小脸靠在自己肩膀上。

毕竟在金丹修士的灵觉中，伊维娜的跌倒速度慢得可以忽略不计。其他人不扶，所以叶漓顺手就扶了。

叶漓出手的时候没想太多，但是一旁的吕萱当场就惊了。心想还能这样的？早知道她也……

“星海来宾们，欢迎各位的到来。我是永圣星系的统治者卡斯莫。”

空中的光芒人形开始了祂的开场白，吕萱的小心思也被迫暂时中断。没有人能够转移注意力，因为祂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宛如记忆长廊中余韵悠长的回响。

“感谢时轮黄昏集团，给了我们在此相见的机会。也感谢各位的抬爱，来到这荒凉偏远的永圣星系……”

尽管刚刚展露属于二阶的磅礴力量，祂的言语中却不显倨傲。仿佛身为东道主的老朋友，对远道而来的各族客人表示了欢迎。

一番简单的致辞后，祂总结道：

“……永圣文明能够承接的业务，不仅限于资料中介绍的部分，各位可以趁待在永圣星系的这段时间多加了解。”

“诸位离开之后，我们依旧可以在时轮黄昏集团的信息网络中保持联系。我是【永圣·卡斯莫】，期待将来收到各位的来信。”

随后，光芒人形渐渐消散，无以言喻的存在感也同时退去。受到影响的非超凡生物集体松了一口气，许多首次到访永圣星系的客人相互交流着，讨论那位终产者给他们带来的第一印象。

先前靠在叶漓肩膀上的伊维娜，也终于从精神恍惚中恢复过来。她略有些惊慌地向旁边退了半步，脸颊微红，对叶漓说了声谢谢。

叶漓敷衍地点了点头作为回应，因为她这时正望着远处。

只见广场之外，无数安格尔人倒了一地。终产者化身降临时，他们瞬间就失去了意识。即使有个别灵修者扛住了精神威压，也只能战栗着匍匐在地，下意识不敢抬头直视。

“看他们的样子……似乎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亲眼见到他们的统治者。”叶漓说。

伊维娜以为叶漓是在跟她说话，顺着目光望去，同样见到了如同尸横遍野般的诡异场景。

伊维娜迟疑道：“嗯……所以呢？”

“没什么，有些感慨而已。”

叶漓没有详细解释，伊维娜疑惑地看着她的侧脸。

贵族出身的伊维娜，很难理解叶漓此刻的心情，另一边的陆长风显然更不可能理解。他瞧了瞧站位有些过于贴近的那两人，忍不住道：

“叶小姐，其实有个关于你们的问题，我一直没想明白。”

叶漓转过身，笑了笑道：“陆先生请讲，我会尽力回答的。”

“你身边的这个伊维娜，是你的什么人？”

虽然本人就在旁边，但陆长风的问题毫不避讳。

叶漓和伊维娜都是满头雾水，没弄明白对方想问什么。吕萱却第一时间转过头来，神情紧张。

见叶漓一脸疑惑，陆长风补充道：

“伊维娜不像是你的随从或者奴仆，所以，她是你的宠物，还是情人？”

“不不不，你这都说的什么呀！”

叶漓连忙摆手否认：“我跟伊维娜就是普通的朋友……嗯，好朋友，没有其它乱七八糟的了。陆先生你无法理解吗？玉海界应该也有‘朋友’这个词吧？”

“朋友……”

陆长风皱眉道：“这个词当然存在，不过在你我文明中的适用情景或许稍有不同。在玉海界，这种关系通常只会存在于同层次的两个人之间。”

在陆长风的观念中，一位超凡者的“朋友”，至少也该是有望超凡的修炼天才。否则，双方巨大的寿命差距，可能令任何一次分离成为永别。

“啊哈哈，无所谓啦。”

叶漓猜到了陆长风的想法，但没有必要说出来。毕竟即使在无尽星河号上，像她这样的金丹修士也是很少见的……

不，准确地说，目前只有叶漓这一个异类！

陆长风点了点头，没有继续追问，因为他注意到了更重要的事情——

广场外围，无数瘫倒的安格尔人中，开始有个别艰难起身。结合他们从外貌上一眼便可判断的年龄，那几个格外年轻的个体，无疑属于这一星年中天赋最顶尖的那一批。

“叶小姐，既然已经到达目的地，我也该准备开始办正事了。”

叶漓明白陆长风的意思，当即鞠躬道：“好的，那么我们就此别过吧。再次感谢这一路上的无私帮助，能够认识陆先生，是我们的荣幸。”

“举手之劳而已，我也很高兴认识你。”

陆长风点了点头，微笑道：

“也许我们不久后还会见面。即使见不到也没有关系，时轮黄昏集团的信息网络可以跨越星海阻隔。回头你注册了正式账号，不要忘记加我好友……”

“【玉海·黄沙·不灭天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