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吗，青衫小子……”

苍渊揉搓着枯瘦的手指，睁开了空了一眸的眼睑，任由漫天的雨水打进自己的眼眶。

“知道什么？”

魏千璇撑剑而起，有点奇怪的问道。

“他们的那次相见，也是在雨天，而你被背回来的时候也是雨天，那个少年每次都撑了一把伞，却每每因此湿了衣袍。”

看着远处在雨中独自撑伞的殿下，苍渊似是有点感慨的说道。

“为什么？”

魏千璇很不解。

“无论是谁，他都把自己的伞留给了他们，无论是殿下，还是你都是如此，悼亡者都很善良，哪怕而今的他们对于世事已是失望透顶，但他们依旧对于世上的诸多保持着莫名的善意，即便理念不合，对于这点，哪怕身为道晨一方，老朽也不由得为之敬佩。”

老龙似是有点怀念曾今的日子了，显得格外的絮叨。

“理念不合？”

魏千璇盯着苍渊，而今的罪兽，昔日的祖龙，万鳞之长，道晨圣兽，显得有点疑惑。

“是啊，理念不合，也正是因为理念不合，才导致了悼亡一族的善良，亦或是对于真实自我的封印，那是悼祖对于自己最后的诅咒以及祝福。”

苍渊叹了口气，即便是他也没想到，这个理念把整个悼亡一族都给搭了进去。

“最好不抱期待，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悼亡会灭世的，那时的他们已不会如此善良。”

雨中的殿下看了眼魏千璇，又看了眼多嘴的苍渊，冷声说道。

“真有那一天，这个世界也没有任何折腾的必要了，哪怕悼亡不管，覆灭也是迟早的事，也许真到那一天，悼亡的悼颂会传遍寰宇诸天……不过在那之前，他们会选择善良，只因此方，有值得善良的资格，就好像他当初会救你回去一样，只是因为你有被救的价值，而不是因为其他，也仅此而已。”

殿下看着魏千璇，很是自然的说道。

“所幸，这一理念始终没有实现，即便是生而悼亡也很难。”

苍渊回忆起悼亡一族的理念由衷的松了一口气。

“实现过，我见过，那一天，他确实可以选择灭了此方，而他确实有资格这么做。”

殿下语气略带沉重，回忆起那天，简直是她生平的至暗时刻。

“何以言证，何以言说？”

祖龙不解，在他眼里，即便忘忧很强，对于悼亡的理念也是难以逾越，或者说即便是悼祖也做不到，即便是那方战场生死不明的诸王也做不到。

“凭他悼剑，在执吾手，凭他群英殿上，战遍古今未来。”

“若是必要，牺牲少数，拯救多数，这看似没错，可也有所缺陷，若是这少数意义远大于多数生死，那么这多数众生就没了存在的意义，即便是有，也是微乎其微，而他在三千年前就已经做到了，跟那死去的人祖一样，做到了所谓的一人一个时代。”

“神明在未成为神明之前，它们的大前天也是生而众生，从来没有生而就为真理的种族，悼亡的诞生，往往就是一个时代的悲剧，这也是他为什么没有成为悼亡的原因，若是他愿，早在他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是了，苍渊，你莫不是忘了，他是鸿带回来的，打从一开始，他就来自圈外，他可不是本土的悼亡者。”

“你觉得一个书写史书的忘忧，为何从未在史书上对于自己只字未提。”

“打从一开始，他就失望了啊……”

殿下回忆起当初的种种，有点心寒的说道。

而她手中的悼剑也是嗡鸣不已，似是认同了殿下的说法。

“那他岂不是……”

魏千璇的内心激荡不已，犹如掀起了万丈波涛、千层潮汐，确实，那次群英殿结束，忘忧给他们这些后世者送行的时候，眼眸之中确实带着些许失望和落暮。

“他就是在那个时候下的决心，后世他是指望不上，现世选择避而不战，不肯见他，他没法子了，只能指望自己，这也是为什么，他会独自离开，却把我留在了这里，明明早在三千年前，我就可以跟他走了，到头来，什么都没有变，一个自称为人的悼亡者，依旧是一个人来，一个人走……”

“他本天骄，为何屈居人下，他本可以绚烂一个时代，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他会一如既往地笑着，为什么他能面色从容的求救，为何你们对于道始有求必应，对他却是爱答不理，这是什么世道，就因为他出身圈外，这是什么道理……”

殿下看了眼越发滂沱的豪雨，冷声质问着面前的苍渊。

苍渊却是迎来了久久的沉默还有羞愧，只因他就是当初主张避战的那一位。

也许就在那个时候，看着他们这些无法回应孩子求救的神明，那个少年就已经选择了与孩子并行而立，他成功的在自己三岁的时候，活成了一个大人该有的样子。

“总之教完后，就给我麻利的去死……我可不希望，他后世的兄长会因为自己的无知死在他的剑下……”

殿下如此说道，独自撑着白伞的她，将皓腕伸出窗外，玉手接住了雨水，任由其自腕下流落，渐渐变得温热。

当初她与少年的那番相遇，面对少年对于自己的求救，她答应了，如同身负重伤被背回去的魏千璇，一如群英殿上的诸道友，他们都答应了少年，会帮他，哪怕那时的他们有着敷衍，有着客套，能来帮忙的少之又少，但自始至终，少年都很热诚，他一直坚信着，也一直在等待着，而现在的她，再也不会让那个对于此方彻底绝望的少年再绝望下去……

她会帮他，一如当年，拦下少年远去的自己……

那次雨夜，湿了衣衫的可不只是有他，还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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