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早，清凉山上不复蛙鸣，整座山似是空了一般，显得有些寂寥。

忘忧和挽云连带着满山的蛤蟆远行了，此行的忘忧缔结了与挽云最后的契约，了解了那个前身轮回往复的三千年，而满山的蛤蟆都被忘忧带走了，去给知北游这个半神之人塑造一个合理而又完美的身份。

也就在他们走后的那天里，天上依旧下着小雨，只是整座清凉山却被一阵灰雾笼罩。

雾中的身影若隐若现，唯独眸底金瞳带着惑世的金光，显得格外的霸道、沧桑。

整个清凉山就剩一只老蛤蟆了，它并没有随居士远去，自居士走后，它亲眼看到这位十四五岁的居士笑了，笑的很是薄凉，自己的预言它全都给了居士，只是没有让居士破局的方法，契约它也给居士见证了，山海丫头很开心，似是得偿所愿，只是山海丫头并不知道的是，居士也是见证契约的那个，该给的身份它也尽力帮忙了，满山的蛤蟆都被它赶了出去，去帮忙了，它也算是知道了昔日悼祖临死之际所念叨的知北游是谁了。

“因知而北游，小主啊，老朽我……羞愧啊，倘若我们这些老家伙但凡信得过你一句，你又何必只身独往，又何必去找一群不懂事的孩子……”

老蛤蟆似是回忆起不久前少年忘忧得知预言略显失意的眸光，但又强打起精神的样子，老蛤蟆念及此处不由得落下了一滴浊泪，却是说不出任何话语。

“这世道是怎么了……是坏了吗？”

这是少年得知了所有后，当着它的面说的第一句话，也是最后一句。

“事到如今……已没有人仰望星空……他们跟我一样了……”

这是老蛤蟆平生在清凉山上说的第一句人话，也是平生最后一句。

等到它说完这一句话时，少年似是验证了所思所想，却也没再说点什么，眸底闪过的失落却是那么浅淡，却又转瞬即逝，就好像他根本就没指望过一般。

也许在很久之前，少年就已经失望了吧，是在圈外失去双亲，还是多次无果之后的不信任，亦或是这丑恶的世间给不了他任何想要的公正，老蛤蟆不知道，也想不明白。

它只是一只蛤蟆，一只被悼祖创造出来打发时间的蛤蟆，一只过早知道未来，被未来无数呓语险些逼疯的老蛤蟆，过往的它，悼祖理解它的痛苦，虽在圈外，每天早上起来都会听它讲起梦中所见，亦会帮它逐渐梳理来自未来的知识，哪怕过程抽丝剥茧，悼祖也不曾丧失斗志，最后它们成功了，悼祖将它的梦归结为所谓的预言。

貌似也就在那时，它不再被那些远比悼祖弱小的神明称作悼祖的蛤蟆，而是被道祖赋予封号，掌管预言与睡梦的神明，它成了神，带着神的封号，跟着自己的神明在黄泉随波逐流，它还是那个蛤蟆，喜欢睡觉，喜欢醒来后寻找悼祖，诉说梦到什么的蛤蟆。

悼祖临死前，它是唯一跟在身旁的神明，也是唯一一个主动丢弃神祇的蛤蟆。

它也是唯一一个听到了悼祖死前呓语的神明，也是唯一一个目睹悼祖惨淡收场的神明。

那一天，唯一的神明死了，身形化为了悼川，也就是如今的忘川河。

它也回到了最开始悼祖创造它的地方，此方清凉，清凉山，当着一只见过圈外广袤的井底之蛙，在悼祖画的线内当着一只井底之蛙，不再过问世事，也不接纳香火，哪怕道始请它出山它都懒得理会。

它一只老蛤蟆，要什么香火，陪悼亡钓鱼不快乐吗，出什么山？

老蛤蟆当时的想法就是这样质朴且天然，满是遍野的蛤蟆对着不懂蛙言的道始就是一阵呱呱呱，嚷的道始当场离开了它的清凉山。

果然，没出山是对的，过了一二千年，命修诸境的弊端初次显现，一个个神明被香火熏染的面目全非，除了那些一早跟着居士的少年们还有殿下，以及早早离去的鸿，帝庭在世的神明没有一位幸免于难，他们都为自己的轻信付出了代价。

每一族的王到了老年都得前去圈外，唯独悼亡例外，若是深究下去，整个圈内都是昔日悼祖所划下来的，悼祖亲自把黄泉挪到了圈内，就连死后化作的悼川也在圈内，这里就是悼亡的祖地，也是悼祖为自己族民争取下来的一片净土。

也许少年就是在那个时候才彻底放弃了吧，你们自己尚且顾不过来，哪还轮得到我，还是算了，不指望了。

老蛤蟆如是想到，看着愈发浓郁的灰雾，又一次回忆起了少年居士临走时的眼神。

“真像啊，未曾想，竟会是这样，主上啊，你的预言比起我要来的更准，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趴在地上，老蛤蟆不免有点唏嘘，还有一丝散而不消的愧疚。

此刻的它再度看了一眼愈发浓郁的灰雾，似是从中目睹了其中惑世的金瞳，又有了些许感慨。

它知道，预言中的一幕要发生了，它一直都知道的，居士身后一直跟着一位至尊，时刻关注着居士的一举一动。

雾中至尊，有着一双金瞳，带着悼世的果决，似隔九幽一般，仿若渊底沉冰，说不出的孤寒。

“呱呱呱……”（老朽天愚，见过圈外至尊，不知至尊到此有何贵干……）

蛙鸣声中带着苍凉，不知此刻的老蛤蟆看着这位看不真切的雾中至尊作何感想

“……”

那位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那里，随手丢了一只金蟾给了老蛤蟆。

雾中的他看不真切，只是知道有着金瞳，但随着那位至尊的转身，老蛤蟆却是看见了雾中至尊手中持着的黑伞。

而那位雾中至尊就这么走了，没有一丝回应，就好像未曾来过一样，而笼罩清凉山的灰色雾气也是随之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