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当了好一会的人形抱枕，盖伊认真地贯彻了『反正那么小只，那就好好利用自己的优势让别人开心一下』的这个观点。
是啊，在这起事件中，他没资格说话也没资格出声安慰。
但至少他还能陪伴。
无声的陪伴。
盖伊闭上双眼，将眸中从未感受过的酸涩感压下，等再度睁开时也归于平静，但藏于心底的情感却依旧留于眉眼之间。
虽说他们现在的行为从本质上来说，是在偷懒，但实际上周围的前辈们都不会说什么，毕竟这次的「作战」已经结束，所以对于四周情绪各异的人，他们都不会过多打扰。
何况是新加入便遭遇这种事的新兵。
身后人刚刚的低语声很轻，但盖伊却听得清清楚楚。
尽管让经常都保持着一脸欠揍的摸样，但却很会关心和安慰别人，只是不善表达，以至于说出的安慰话语总会变成那种别扭的，好像嘲讽般的语气，但不可否认的是每一次他都能成功的缓解众人的情绪，让他们从哀伤中走出...虽然有些时候是因为被嘲讽到愤怒从而忘记了刚刚的哀伤从而追着让就是一顿爆揍，但...也是很有效的。
虽然表面上很坚强，但每次在这种时候，让都会在表露出内心的脆弱。
终究只是个还未成年的普通孩子啊。
盖伊暗自思考着，完全忘记了自己和让是同一个年纪。
头上传来的抚摸速度越来越慢，盖伊仰头，看向远处已经开始泛黄的天空。
在外面耗费的时间有些多了。
这也代表着回收工作并不顺利。
实际上，「作战」只持续了将近两小时，接下来整整半天的时间都耗费在转移阵地以及从巨人手中夺回同伴尸体的工作上。
因为阿尼之前的「吼叫」，四周原本就没有什么目标的无垢巨人几乎都在往「巨木森林」这边聚集，哪怕之前他们就已经在外围清剿了一批，但「巨木森林」中剩下的无垢巨人还是多到了一个令人胆寒的地步，而且因为这里之前发生的声音以及景象太过明显，外加上「巨木森林」周围都是一片平原和小山丘，这导致远处的无垢巨人都在接二连三的被吸引过来。
哪怕有利威尔兵长他们，无垢巨人的总数也依旧在增加。
不过「巨木森林」里的尸体也快收敛完，等找到最后两具就能够原路返回。
当然，并将路上的尸体也一同带走。
定定地看着远方的天空，盖伊忽然想起了艾伦曾经在他耳鸣是所说的「喜欢」。
从书中，他知道「喜欢」的含义，但奇怪的是，不同书中对「喜欢」的定义都很模糊，虽然也有相似的，但总体上也分很多种喜欢。
有对物品的、对所有物的、对亲情的、对友情的甚至是对人的...总之，很多很多。
所以——「喜欢」到底是什么？
还没等盖伊想清楚，身后的让就松开了手。
“抱歉，抱的有点久了......”让的语气透露着疲惫，“不过你既然没有推开我，真稀奇啊。”
“让......”
“怎么？”
“你知道「喜欢」是什么感觉吗？”
“喜欢啊...哈？！喜欢？”
在身后人一阵诧异的语气中，盖伊感觉自己双肩被摁住然后转了个一百八十度面对着身后的让。
随后就看到对方用诧异且不敢相信的目光审视着他，好半响之后才冷静下来。
“不会吧？你这家伙有喜欢的人了？”
“喜欢的...人？”盖伊歪歪头，“什么意思？”
“哈？你问我什么意思...等等。”
刚挑眉准备调侃盖伊的让忽然察觉到不对。
他瞪大了眼睛，再一次审视盖伊的面部表情，不放过任何一角。
平静、好奇、疑惑...完全没有什么害羞之类的表情。
让低下头，与盖伊面对面，脸几乎都要贴上去了，“你是真不知道？”
“不然呢？”盖伊抬手摁在让的下颚，将其往上推去，“不要靠那么近。”
躲过盖伊的手，让上下看了看这个连喜欢都不知道是啥意思的人，叹了口气，颇为无奈的揉了下脸，习惯性的抱怨了一声。
“为什么要问我这件事啊......”
“因为让你之前喜欢三...唔！”
“闭嘴！”直接抬手捂住盖伊的嘴，让咬牙切齿的低声威胁道：“再提这件事你就别问我了！听懂了吗？！”
看着盖伊乖巧的点头，让不疑有他，直接松开手，随即挑眉道：“行吧，说说看你遇到了什么，我看看我知不知道。”
他可不相信眼前这个小矮子会闲着无聊突然问他关于「喜欢」的事，这样看，要么是谁和他告白了，要么是他从哪里听到的，总之无论是哪种，他都乐于看...咳，乐于帮助。
“嗯...我想想。”盖伊从回忆中和艾伦的相处里挑挑拣拣的说道：“我看到的是，那人总会因为一些身体接触或者聊天内容而脸红，喜欢握住我的手，总能偶遇到，会问我对他的看法，会想了解我，会拥抱我......”
“...呃。”
让愣了好一会，表情才变得扭曲，看着盖伊的脸又黑又白的好似看到自家的白菜被人拱了一样。
看着脸色变幻的让，盖伊好奇地问：“怎么了吗？”
“你这是...被人占便宜了啊。”看着盖伊清纯的表情，让抹了把脸将怒气刷掉，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咬牙切齿道：“那家伙对你这样，你就不会反抗的吗？”
你就是故意让人占便宜的吧？！
心中小人咆哮着，让感到不满，但却没有直接说出口，只是憋着团火恨铁不成钢的看着盖伊。
可下一秒，盖伊的回应像泼了他一盆冷水。
“但我不讨厌啊。”
让：“......”
眼角一抽一抽的发疼，让抬手揉着，问道：“那家伙是谁？”
盖伊沉默，他觉得最好还是不要将艾伦的名字说出来比较好。
“行，你不说也没事。”让无所谓的摆摆手，“你说的这都不是喜欢了，你这是恋爱了吧？”
“「恋爱」？”盖伊求知欲旺盛。
“我也不是很清楚啦！”
母胎SOLO至今的让也是颇为烦恼的挠着后脑勺。
“大概就是，想和那个人在一起，想和那个人更加接近，很在意那个人，当在一起的时候会脸红心跳，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会包容体谅对方，安慰对方，会主动去找那个人，会特别关心那个人的一切，会害怕失去那个人之类的吧？”
说着，让还抬手搭在盖伊的双肩上。
“我不知道谁喜欢你，但你可别傻乎乎的就顺着别人的意思走啊！好歹要自己想清楚才行。”
盖伊郑重地点点头，“知道了。”
忽然，埃尔文团长极具穿透力的声音打断了两者的交流。
“全体集合！准备返回！！！”
“「巨木森林」里的尸体都找完了吗？”
让低语一声，看向「巨木森林」方向发现利威尔兵长和三笠他们都已经回来了而且没有带来尸体。
由于之前他们来到「巨木森林」之前就没有停下清点过幸存人数，所以根本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在了哪里，这导致搜寻工作极其被动，只能在所有经过的区域里一个个进行排除。
但现在看来「巨木森林」里是真的没有其他尸体了。
同样听到喊声，盖伊掀开了让的手臂，走向埃尔文团长所在的方向。
“走吧。”
“喔！”
看着离去的盖伊，让刚准备跟上却发现事情不对。
“等等...盖伊刚说什么来着......”
他脚步顿在半空中，脑海中回忆起刚刚盖伊话语中所表达出的信息。
“‘问我对他的看法’...他？！”
发现了重点的让：瞳孔地震.JPG。
“诶？让你还站着做什么？”马克从后方走来，看到了站在马车上呆住的让，“埃尔文团长要我们去集合。”
“马克...”让很想和马克说说盖伊的问题，但想了想，这件事还是不要乱说的好，索性又摇了摇头，“不，没事。”
马克挑挑眉，故意道：“啊...你这样说的我更好奇了~”
“啧，那你自己猜啊！”
“好了，去集合吧，应该要离开了。”
“不用你说！”
……
众人在埃尔文团长的带领下原路返回。
但由于需要回收战死者的尸体，队伍总会在一些较为安全，至少目之所及范围内没有巨人的地方稍作停留，并进行补给。
况且，马车上安置着的那些伤患也不能进行长途跋涉，颠簸会带来许多不稳定因素，哪怕调查兵团的专用马车上有工厂都市特质的减震悬架也是一样。
尽管众人一再小心，再将所有尸体都找回来时，调查兵团的伤患还是死了近一半。
他们没有扛过去。
由于之前的「女巨人」有意伤害马匹，这导致有好几人失去了自己的马，就连原本「传讯小队」所携带的备用马都全部分出去也不够，这导致有一部分人只能与死者一同待在马车上。
现在已经没有了「阵型」这一概念，但盖伊等新兵还是被安排在队伍中心偏后方些许的位置，与昏迷的艾伦一起。
“是巨人！”
身后突然传来的喊声吸引了盖伊的注意力，他扭过头立刻就看到了阵营最后方出现了两名巨人...它们正在追逐那两名擅自脱队的士兵。
“那是...迪塔！”
身旁另一辆马车上的士兵似乎认出了后方迎来巨人的两人。
这也让盖伊回忆起那两人的情况。
似乎是他们有一个叫做“伊万”的朋友死在了巨人堆里连同其他五人，这五人因为巨人数量繁多而无法收回，最终由埃尔文团长决定放弃回收，这两人为此还去责骂了埃尔文团长。
脑海中回忆着，盖伊也看见了那名叫做迪塔之人的后背背着一具还算完整的尸体。
红色烟丨雾弹瞬间激发吸引了整个阵列所有人的注意力。
“后排发现巨人！”
前排很快就传来了埃尔文团长的命令——“全速前进！”
“每一次遭遇什么都是全速前进啊......”让小声抱怨着，看向身后逐渐赶来的巨人。
阿尔敏也扭过头，“在这样下去会被追上的！”
闻言，让咬牙道：“只能战斗了吗？！”
“在平地使用立体机动装置是很不理智的行为。”盖伊提醒道：“而且身后是没完没了的巨人。”
身后那两名引来巨人的人已经死了一个，另一个正慌乱的战斗着，而在他们后方的是数十只聚拢在一起的无垢巨人。
让烦躁道：“那现在应该怎么办啊！”
“三笠！你要去......”
盖伊看到三笠的动作，正要制止却发现对方直接使用立体机动装置冲向了后方。
同样注意到这一点的让也是一脸诧异，“喂！三笠！真是的，她什么时候和那个送死的家伙一个德性了！”
因为后方巨人逼近，所有人都下意识的驱赶马匹加快的前进速度，但载着尸体、货物与伤患的马车却根本没办法再提速，位置逐渐落后，几乎与前方众人断队。
“不行了，要被追上了。”
身后马车上的两名士兵前辈拔出了刀刃。
“我来绕到那家伙身后，总之先吸引他的注意力，你趁机......”
“别犯傻了。”从前方赶来的利威尔兵长语气冷淡，“比起去送死，不如把遗体扔了，在这样下去会被追上的。”
“....但是！”
利威尔兵长再度打断这人的话语，平静的劝解道：“过去遗体没有被带回去的同伴不在少数，这群家伙也并不特别。”
“真的吗...真的要这样做吗？”另一人忽然护住尸体，眼中蕴含泪水，质问着身旁的人。
“只能这样干了吧！”
闸门拉开，千辛万苦搜集回来的，同伴的尸骸一具一具的被抛落。
队伍后方与巨人之间的距离也逐渐拉远......
“啧！”让不忍的扭过头，不去看后方的作为。
很快三笠也回来了，在她的帮助下后方那个叫做迪塔的人没有被巨人吞食。
身后装载着战死者尸体的马车空荡荡的，只有斑驳的血迹证明着那辆车上曾经存在着的东西。
……
在不知道多少次休整之后，众人再度启程。
伤患已经死了大半，至今仅剩下4人。
好在，佩特拉也在其中。
就在这时，艾伦的异样状况吸引了其他同期生的目光。
“艾伦！”
察觉到艾伦似乎即将苏醒，三笠整个人不管不顾的将缰绳抛开，转身翻到了马车上。
一旁的盖伊也连忙伸手拿过马匹缰绳防止这匹马忽然受惊逃走。
对于现在的调查兵团来说，每一匹马的价值都很大。
在三笠的呼唤下，艾伦很快就清醒了，他无神的睁大双眼，好半响之后目光在逐渐聚焦到三笠脸上，随即立刻挣扎着起身。
“还不可以起来。”三笠温柔的说着，但没有制止艾伦的行为，“冷静些。”
艾伦撑起身子，茫然的看向四周，神色慌乱。
“「女巨人」呢？！”
“...逃走了。”
沉重的话语如同钉锤般砸在艾伦的心上，他怔怔地低语道：“到底...大家...为什么...作战呢？”
三笠垂下眼眸，“失败了。”
看着这两人一问一答磨磨唧唧的交流，盖伊打断了这缓慢的交流。
“艾伦，你现在最好休息一会。”无视三笠略有不满的目光，骑马跟在马车旁的盖伊迎着艾伦还没反应过来的脸色，道：“你现在身上的伤口根本就没有愈合的迹象，可能是因为体力损耗过多，为了防止意外，别想那么多了，很快就要回到城墙里了。”
“盖伊......”
“我在。”
回应着艾伦那如同呢喃般的话语，在察觉到对方注视着身上盖着的调查兵团披风后，盖伊知道其可能误会了，索性解释了一下。
“不是我救的你，是三笠，你身上的披风也是三笠的。”
顿了顿，补充道。
“但垫着你头的那个是我的。”
“谢谢......”艾伦不知道是第几次说出了感谢的话语。
“如果想感谢我们，你最好再睡一会。”说着，盖伊扯了扯手中属于三笠那匹马的缰绳，同时看着三笠提醒道：“三笠，你觉得呢？”
尽管三笠很想在马车上停留，但她知道盖伊说的没错的。
“我知道了。”
她站起身来，踩在马车边缘。
“艾伦...好好休息。”
说完便从盖伊手中接过了缰绳，重新跳上马匹。
将马匹归还回去，盖伊看着不远处的罗塞之墙，“城墙...就在眼前了。”
……
从大门处进入卡拉内斯区，向往日一样，城门两旁聚集着密密麻麻的人群。
而损伤惨重任务失败的调查兵团众人必须在所有人的“簇拥”下，进入城内。
各种各样的话语声砸在此刻心灵脆弱的士兵心间。
“人数是不是比今早少了？”
“死了相当多啊......”
“这次也好惨啊。”
“早上还大呼小叫的出去了，怎么还这样呢？”
“没想到这就回来了啊。”
“都去干了点什么？”
“谁知道呢~”
“不过，看看他们那垂头丧气的样子就知道了。”
“我们的税钱好像又成功地打了水漂啊~”
无数人幸灾乐祸的话语如同世界上最锋锐的刀刃将这些几乎与死亡擦肩而过的士兵的心捅的千疮百孔。
就连一直躺着的艾伦就憋着一股火气挣扎着爬了起来。
“别动，艾伦。”
盖伊低声提醒着，但艾伦却只是看了他一眼，完全没有听他的，继续撑起身子。
然后，就看到了街道旁看着他们，一脸欢喜的少男少女。
“好帅！”那名男孩激动地挥舞着双手，“好厉害！调查兵团！都伤成那样还在继续战斗！”
单纯的话语击溃了艾伦的心理防线，他仿佛失去了全身的力气重新跌坐回去。
但单纯的，也就只有这些孩子。
其他的大人们那戏谑的目光，仿佛看猴子一样的眼神依旧是那么的刺眼。
所有人要么低着头躲避所有人的目光，要么干脆闭上双眼，每个人的心情都是那么的沉重，只有盖伊不同，他对此毫无感觉，这些人的目光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利威尔兵长阁下！”
人群中一名中年男子的声音突然传来，他脚步匆忙地赶到了利威尔身旁，跟着利威尔的脚步。
“我女儿承蒙您关照了，我是佩特拉的父亲在去找我女儿之前，有些话想和您说......”
他举起手中洁白的信封。
“我收到女儿的来信，说收到您的赏识，您把她留在手下工作，还说要把一切都奉献给您...嘛，这孩子不知道父母的苦心，情窦初开真让人头疼啊。”
佩特拉的父亲表情尴尬地笑了两声，脸上流着冷汗却依旧勾起嘴角温和道：
“那个，我作为一个父亲是吧，认为把女儿嫁出去还为时尚早，她还年轻，这之后还有各种各样的事情。”
由于利威尔兵长后来一直都在队列后方，盖伊能够清楚的听到这些话语，脑海中几乎是直接蹦出佩特拉生龙活虎拳打老父亲的场面...毕竟这种事还是不要正面说出来的好吧。
不过...暂时不会了。
佩特拉还在昏迷。
……
随着队列的前行，前方人群越发暴躁，甚至已经开始质问起来。
“埃尔文团长，请您回答！”
“这次「壁外调查」，有没有得到与牺牲等价的收获！”
“您对于失去的士兵就没有感到愧疚吗！”
……
艾伦独自一人躺在马车上，抬起手用手臂遮住口鼻，不让人看见自己那流泪的姿态，但眼泪却也止不住的往下流淌着。
骑马跟在马车旁的盖伊注意到了这一幕，却没有开口说什么。
只是默默的拉近了些许距离。
仅此而已。
……
这次「壁外调查」所带来的费用以及牺牲造成的沉重打击足以使得那些支持调查兵团的后台威严扫地，包括埃尔文在内的负责人被召入王都，同时，移交艾伦的事情也被决定了下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