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流异类

《三流异类》

第 72 章 一魂二魄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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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兄才不是为公务丧命的。”白澜舟吸吸鼻子,正好八八从怀里钻出来,小畜生待到下午果然醒了,这会儿听到有人说话,想出来凑热闹。

霍无疆揉了揉八八的脑袋,道:“不是为公务殒命,那就是突发不治之症了?”

“是中毒,”白澜舟把八八抱进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它背上的皮毛道:“大师兄是被一种有剧毒的毒物咬了,等察觉时已为时已晚,凭君上用了多少稀世良药,给他渡去那么多法力,可救不回就是救不回……走的时候他才刚行完及冠礼。”

看来那日金隐恻说的不假,白玉休的确有一个英年早逝的徒弟。虽说不上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可毕竟一手栽培的后辈,想来那时他一定很伤心难过吧。

思及此,霍无疆忍不住想起白玉休那张脸,还有他那个人……不知以前到底是什么样的。

后半夜冷风过境,白澜舟已经跪着睡着了,脑袋枕在霍无疆肩上,睡得口水直流,淌湿了霍无疆的半拉肩袖。

霍无疆抽动嘴角,他没有洁癖,可这也太恶心了,而且他也困啊!这么给人当床板我可不要。

他托住白澜舟的头把人平放到地上,心想四下无人也没人看见,就这一会儿省了跪罚,应该不打紧。于是将人放好后,自己捏了捏腿脚手腕,寻摸上哪儿弄点吃的。

最近的只有厨房。

白天去过一次,这会儿熟门熟路摸过来,然而留给他的只有冷锅冷灶,别说粥饭,连一个鸡蛋一颗白菜都没找见。

白家人怎么这么抠?

你们每餐吃完都不留点给下一顿的啊!

霍无疆按着干瘪的肚皮在屋里直打转,最后干脆跑到水缸边拿木瓢舀了两大碗凉水咕嘟灌下,总算缓了一点饥饿,可还是治标不治本,那种饿火烧身的感觉太磨人了,心慌肉跳,头晕眼花,看什么都像鸡腿猪蹄,瞧什么都同山珍海味。

突然鼻前飘来一阵饭香。

霍无疆猛地扭头,厨房门口站着一道笔直人影,一只冒着热气的汤碗正端在白玉休手上。

霍无疆饿鬼压身,哪还顾得上问对方怎么会出现在这儿,他冲过去自顾自拿过汤碗抡起勺子开始大口大口喝起粥来,随着一股股暖流入胃,整个人都通体舒畅了。

一碗粥几口下肚,搁下碗勺抹把嘴巴,这才想起向白玉休投去一眼,慢吞吞道:“这么晚,山岚君还不睡。”

白玉休转身退出厨房,走前向霍无疆望去一眼,示意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一座小桥流水的暖阁前,桌上一只茶壶,壶中坐着热水,旁边还有两碟点心并一盘瓜子。霍无疆看这架势深感不对,这是要跟我彻夜谈天?

怀疑归怀疑,还是大剌剌坐下了,拣一块酥饼咬在嘴里,道:“这么冷的天,你真舍得让澜舟那么跪着过一夜?”

白玉休在对面落座,替两人各斟一杯清茶,道:“错即受罚,无可争议。”

“不过就是小孩子家玩玩闹闹,晦魄君不也没说什么,你这么秋后算账,我看澜舟要好几个月撞见你绕道走了。”霍无疆拿起茶杯灌下一口,刚好解了糕饼的干涩,又道:“幸好我不是你山岚境人,也非你白氏子弟,否则刚才那碗米粥铁定进不到我肚里。谢啦。”

白玉休不以为意,端起茶盏浅抿一口,视线望向窗外,那尽头是一片茂盛无边的葱茏绿竹,月华照地,一层浅白银辉罩在竹林上,尤显静谧冷清。

稍顷,他转回目光,道:“我们有些话还未谈。”

霍无疆心道果然,既已有了准备,他倒放松了,抓一把瓜子边嗑边道:“那就谈呗。你想说什么,想问什么,今天吃你这么多,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我都告诉你行不行?”

见他这般端正态度,白玉休似乎有些意外,黙了默,方道:“你先坐好。”

霍无疆低头一看,害,平时在容楼那儿随便惯了,一挨着椅子就想躺倒。他这会儿一脚踩在凳沿上,弯腿屈膝架着胳膊,手里瓜子嗑得没停,皮儿已经在桌上堆了座小山。他识趣收敛嘿嘿一笑,把腿放下乖乖坐好,道:“坐好了嘛,你有话就问吧。”

白玉休放下茶盏,这一句虽是发问,语气却并非存疑:“你是容竹?”

霍无疆被问得有点莫名其妙,点点头:“是我啊。”

白玉休道:“这一千年,你去了哪里?”

霍无疆挠头。

他没料到白玉休这么直接,都不再绕点别的话题就这么直奔主题吗?想想,道:“好吧好吧,我这人不会撒谎,也不喜欢撒谎,告诉你就告诉你吧。只是这些话我只说给你知道,你不许别对第二个人提起来。那地方怎么说呢……算异界吧,但不是魔、妖、鬼三族的领地。”话头一顿:“恶灵窟,你们神族最瞧不上的鬼地方。”

有件事霍无疆并不知晓,当日白玉休奉命将何柔灵元带回山岚境,也曾向她问过他的来历。既然何柔出自恶灵窟,两人又是旧识,想来霍无疆也……只是何柔是百多年前才被金隐恻劫掳至那处,因而对霍无疆更多的过去她并不清楚,自然给不了白玉休想要的答案。

白玉休一言未发。

室内陷入一阵古怪的、短暂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搭在膝上泛白的指关节终于松开,白玉休声线平稳一如既往,道:“一直在那里?”

霍无疆笑笑:“关键没别的地方去啊,你知道的,我肉身已毁,魂魄也丢了好几颗。除了恶灵窟能收留我们这些行尸走肉,去哪儿都是死上加死。不过那里还不错,至少不是孤身一个人。”

白玉休抬眸,目光落在他脸上,问:“为何模样有变?”

霍无疆摸了摸自己两颊,似有苦笑道:“我要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变了,你信不信?不过只变了脸,身躯还是从前那具,你看——”他伸出左手,指着小指尾端一颗不起眼的红点给白玉休看:“这个痣我原来就有,所以这具肉身就是我,神不神奇?而且你听我说话声音,是不是也没变?欸,说来你第一次见我时,难道就没听出来这声音熟悉?”

自然听出了。

初见那日,在书房,当看到这张一丝过往都无迹可寻的脸,却有那样一把和故人如出一辙的嗓音,白玉休便怔住了。

只是声音终归是声音,除却这个,他无法将这两个完全不同的人联系成一体,却又恍惚间在后来更多的照面中发现,他们也有其它相像的地方,譬如欢脱的个性,譬如笑起来都会弯成一道月牙的眼睛。

霍无疆不知道,每当他笑得如朝阳夏花般灿烂时,那烈日一样的笑容都会将白玉休灼伤。

此刻,两人同桌而坐,在这样静谧的夜风里,四周只有竹叶细微的沙沙响声,天地间仿佛只此二人,在心照不宣地开始一场开诚布公的、却已迟到了千年的对话。

白玉休脸上仍看不出任何变化,他似乎对一切都已做足了准备,道:“那颗残魂,可要收回去?”

霍无疆笑眯眯地朝他伸手:“要吧,我要再不拿回来,感觉你该骂人了。”

白玉休看着他,嘴角动了一下,像是笑,但那笑一瞬即逝,太不真切了,霍无疆压根没看清。

一颗泛着淡色光华的灵珠自白玉休掌中浮出,他虚握了握,最终将珠子推向霍无疆。霍无疆探手接下,托在掌心低头端详,骤然见到自己身上的东西,还是已经阔别了这么久,有种本能的牵系和熟悉冒上心头,好像它从没离过体一样。

霍无疆托着灵珠一时出神。

白玉休静等片刻,见他又像在蓬莱时一样,这次虽没直接拒绝,却也对这颗残魂并没表现出急迫的需要和欣喜。

这反应不在情理中,白玉休问:“为何还不纳入体内?”

“我……”霍无疆回神,欲言又止地看了对方一眼,低声道:“我还有一桩事没跟你说明白。”

白玉休看着他:“我听着。”

霍无疆五指蜷拢握住灵珠,声音突然低下去许多,也慢了许多:“你知道,我记忆有缺,好些事都弄不清了。自从重回到人间,我身上只带着一个目的:找到我爹娘。如果他们已步轮回,那至少也让我看一眼。山岚君,我回来了,但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我。我坐这儿不动,你试着进我灵元看看,你去看那里面有什么。”

白玉休眉头微蹙,隐隐有种不踏实的预感。

关于霍无疆的灵元,他曾探过一次,就在那回二人替何柔翻查前世今生时,可彼时所见并无特别异样,否则他早该起疑。

白玉休拢手入袖,瞬间化为一道光矢隐入霍无疆体内,随着一场穿云破雾般的飞速变幻,他再睁开眼,四周静得连片落叶声都会被无限放大。空气里满目虚浮的都是冷峭薄雾,除此之外,他看不到任何其它。

他转身,侧目,甚至快走了几步,这一方窄若狭隙的灵元天地里,什么都一目了然,什么都藏无可藏。

这里空空如也。

白玉休静默无声。

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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