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义看着燕国太子李君成越走越远,逐渐消失在视线之外。
叹了一口气。
重新瘫软在椅子上,身体已经又疲又倦。
他很累。
心累。
短短一个月,义军势如破竹,攻城略地,已形成了永朝最大的一股反抗力量。
这一切的背后都是他们这些带头人心力交瘁指挥得当的结果。
尤其是对脑力的消耗,永朝那些将军可都不是傻瓜,必须比他们更精明、更诡道。
官军建制正规、兵器锋利、作战成体系。
是这些仅凭一腔热血战斗的百姓不能比的。
但是,他们还是赢了。
此时,他很清楚,现在是一个十字路口。
随着义军规模的扩大,控制的地盘越来越多。
危机也越来越多。
军资、军心、将心、目标、理想都在发生变化。
而自己这义军首领总领全局,必须做出最英明的决断。
李君成。
送上一块馅饼,其实是个陷阱。
如果答应跟燕国联手,底下那帮弟兄们很多必然会反对。
不少战士的家人、朋友,多年前就有在与燕国作战时牺牲的。
从情感上就不可能接受。
联手燕国就是在瓦解军心,为目前统一的目标制造障碍。
司马义是个极其聪明的年轻人,他看到了这一点。
而李君成,虽然来之前也有顾虑,但他并不了解底层百姓,想象得太美好。
认为只要说服首领就足够了,所以失败是必然的。
正当司马义迷迷糊糊正要睡着时,三个年轻的小将闯了进来。
“大哥!睡了?”
一名叫司马彪的小将咋呼道,好像根本不怕打扰首领休息。
另外两人一个叫司马尚,一个叫司马成。
司马义猛然睁开眼,这一觉睡得头疼,又被眼前这名兄弟吵醒。
不舒服、难受。
“怎么了?二弟!”
“大哥,一切准备就绪,何时对安平城发动进攻?”
司马彪边答边问,仿佛有点急不可耐。
“安平城外围已有多少人就位?”
三弟司马尚开始接话,这是他负责的事项。
“根据之前的计划,先派8万人过去,现在已经有7万就位,还有一万人在路上,夜里就可抵达。”
“安平城内动向如何?”
“驻守将军何信又从西边的通城调了2万人支援,通城的物资也全部带了过来。”
“看来他们是只想保安平城,放弃了周边所有城池。”
“目前看来,的确是这样。”
“城里现在具体有多少守军知道吗?”
“准确数目很难说,根据推测应该一共在6万人左右。”
“安平是永朝大城,6万守军不多。”
“安平城内人口众多、财货如山、粮草充盈,若是能够打下,则我军就有了重要据点。”
“这个重要性不用多说,所有人都很清楚。”
“但是若不能在短时间打下的话……”
“三弟,用得着如此之急吗?我们可以先进行围困,总有一天破城。”
“大哥!永朝太子亲率30万大军驰援,到那时两面夹击,腹背受敌。”
司马义眉头一紧,脸色出现惊讶的表情。
“刚得到的线报吗?”
“是!大哥,所以我们才第一时间赶过来商议对策!”
“三弟,不是我说你,如此重要的情报应当立刻汇报,怎能卖关子?”
一直不说话的老四司马成干笑一声,连忙打圆场。
“大哥,三哥就是这风格,说话慢吞吞,下次他必定不敢晚报军情。”
司马尚也意识到惹了大哥生气,咽了口口水,继续说道。
“大哥、二哥、四弟,这条消息迟早会传遍义军,过不了多久可能就会军心不稳。”
“所以要速战速决!”
“只有胜仗才能让大家继续战斗下去,直到推翻安和氏!”
“只是我方兵力不够,20万人其实能打的也就十万左右。”
“粮草也仅够维持一个月,附近早已被安平守将坚壁清野,很难找到物资。”
“攻城至少要30万人才够,还需继续招募新军。”
“但时间太短,若是情势不对,恐怕要考虑撤军。”
“撤军?弟兄们起兵以来从未考虑过撤军,再说又能撤到哪里去?”
“不错,一旦撤军,就会土崩瓦解,再难成势啊!”
“不撤的话,万一有一面被击溃,也是一样。”
……
从古至今,一切干事业的人都会面临这样的难题,不论这份事业是大、是小,还是一份微不足道的工作。
总面临选择。
艰难的选择。
司马义陷入了沉思,他突然觉得放走李君成是一个并不深思熟虑的结果。
可以先养着这条线,说不定哪天就用得上。
也许,燕国的大军南下,能够牵制一部分永朝军队的力量。
也许,还能通过燕国弄到一些粮草支援。
但很快,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人,一旦总想通过外力帮助解决问题。
他,就会变弱。
意志被消磨,能力被自疑,胆子也会变小。
司马义是要干一番大事业的人,他们本来就是皇族。
200年前,安和氏只不过是为他们司马氏在边疆看门的狗。
如今却变成了主人的主人。
这一切都是因为司马氏太仁慈、太懦弱。
危急时刻家族成员不是想着自救,而是期望各地守将勤王,结果都靠不住。
而安和氏。
一个弱小的部落,一只温顺的绵羊,被他们养成了一只猛虎。
最终将敬朝和司马氏送入了历史的坟墓。
而作为前朝皇族后人,隐姓埋名、躲避追杀、直待这一刻昭告天下,起兵反击永朝。
所有人的努力不能白费。
只有靠着现存司马家族众人的力量,去奋斗、去光复那本来就属于他们的江山。
永朝、安和氏、还有曾经背叛过他们的人。
必须付出代价。
……
“你们都不要再说了!”
司马义一句话,所有人都默不作声。
“传我号令!”
“是!”
“召集所有义军统领大帐开会!”
“是!”
随着几个传令兵跑出,众人都不再说话。
司马氏兄弟四人各就各位,慢慢等待各方人员到来,
他们知道,若大哥没有决断,必不会召开如此重大的会议。
……
过了将近一个时辰,除了少数统领执行任务去了,大部分高级将领都已就位。
司马尚将永朝太子安和萧率30万大军朝安平城进发的消息告知了众人。
最好的安抚军心,其实是坦诚。
早告知、早预防、避免不透明带来的猜疑。
再说这也不是什么机密消息,众人迟早有一天都会知道。
往往骤不及防的噩耗和故意隐瞒军情造成的伤害比敌人还大。
随着众将领开始交头接耳,喧嚣声渐起。
“我看这安平城守将何信就是个懦夫,干脆咱20万人全军出击,一鼓作气拿下城池。”
“哪有那么好打?刘统领说笑话吧!就算打下来,我们还剩几个人?”
“我看,还是放过安平城,直取京都皇城,与那狗太子安和萧决一死战!”
“那安平守军从后面夹击如何是好?”
“那我们就往北打,打到西佑府去,听说那的王爷被白衣少女杀了,肯定军心大乱。”
“是啊,这好像也是一条出路!”
“但西佑府乃是个穷地方,哪有安平富庶,到了那养的活我们这几十万将士吗?”
“也对,北面的燕国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跟我胡氏有血海深仇,万一燕人趁乱进攻怎么办!”
“有了!或可跟燕国联手对抗安和氏!”
“王统领,你说什么?跟敌国联手?我胡氏第一个不答应!恨不得饮燕人的血吃他们的肉!”
“好了!别吵了!现在是商议对抗安和氏大军,怎么扯到燕国头上!”
“我永城王氏也不答应,谁要再提和燕人联手,就是跟我作对!”
“对,王统领说的极是,也是跟我胡氏一族作对!”
“都说了,不提燕国,你们就消停点吧!”
司马氏四兄弟就这么看着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吵闹,他们都已习惯了。
一个主题,在这帮粗人眼里根本不存在。
吵到哪算哪。
这种情况在无数干事业的团队中都可能发生,一点也不奇怪。
虽然吵闹,但会必须要开。
这是一种形式,也是对众统领的尊重。
坐在台上的大首领司马义只看着这一切,默不作声。
“大家还有没有更好的主意?”
“有!”
“说!”
“打下安平城!”
“这不跟没说一样吗?”
“只要拿下此城一切危机可解!”
“这道理谁都懂!”
“但是如何拿下此城,你们可不懂!”
“你懂?”
“对!”
说这话的是一位英姿煞爽的女将,木红英。
司马义的眼睛亮了起来,看着台下角落里坐着的女孩。
木红英、16岁,乃是前朝末代丞相木成舟的后人。
她的坐姿很端正,脸很白、清秀、眼睛很大,头发梳得很顺直,一条红丝带扎在马尾上,身上穿着件精致的皮甲。
桌前摆着一支可伸缩的银枪,那是她们家独有的兵器,平常都背在背上。
所有的注意力此时似乎都在她身上,不仅是看美丽的少女,也是在想听她说什么。
“木姑娘,愿闻其详?”
司马尚此时开口问道,这也是所有人想问的。
“挖地道,潜入城,里应外合,破城!”
话说完,沉寂了一会。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几乎所有人都笑出声来,有的甚至前仰后合。
这不是失望,而是搞笑。
果然,一个16岁的小姑娘确实只会这些想象。
而木红英却并不在意,也不脸红,只是稳稳的坐着。
待众人笑声慢慢平息。
司马义才开始开口。
“众将听令!”
“是!”
“王统领!”
“在!”
“征召附近民夫与前军一起离安平城东2里处驻营。!”
“大哥!会不会太近?”
“只需照做!”
“是!”
“胡统领!”
“在!”
“你率领所部沿安平城墙外巡查,分批换防,不得中断。”
“是!”
“张统领!”
“在!”
“速去附近城池,扫清安和氏余军,尽量搜集物资,不得扰民!”
“是!”
“江威、李顺二人何在?”
“我们在此!”
“你二人率探子营,速去打探安和氏太子动向,有事急报,无事每2个时辰汇报敌军位置。”
“是!”
“司马彪!”
“在!”
明日辰时发动攻城,一为试探敌军实力,二为震慑安平军民之心,不可久战,见好就收!”
“是!”
“司马成!”
“在!”
“一切辎重粮草重新分配,想尽一切办法开源节流,万不可滋扰百姓!”
“明白!”
“司马尚!”
“在!”
“传榜天下!安和氏暴虐,司马氏回归,人心思仁,有识之士,汇聚宛城,建功立业!”
“是!”
司马义安排完这些,看向众人,大家都躬身行礼,一动不动。
“谁还有问题吗?”
一片鸦雀无声,无一人再有疑问。
“好!各自领命,下去吧!”
司马义说完,众将领纷纷井然有序的撤出了大帐。
木红英背好银枪,行至帐外。
一名小兵跑了过来,拦住了她。
“木姑娘留步。”
“怎么了?”
“大统领有请!”
“嗯?”
木红英回头望向正坐在台上的司马义。
司马义也看着她。
眼里有光。
……
木红英走进帐内,门帘居然自己脱落。
此时帐中只有二人,外面谁也看不到里面。
“叫我进来何事?”
木红英正眼也不看台上的大统领,仿佛对他叫回自己不太满意。
“木姑娘,破安平城之事,你已有计划?”
“不错!”
“现在那些大老粗已不在,你可以说了!”
“不说!”
“他们的嘲笑惹你生气了?”
“没有!”
“那你怎样才肯说?”
“打赢我!”
“好!”
司马义飞身上前一掌向木红英劈去。
只见她轻身躲开,动作优雅之极,随手就挥出一拳被司马义挡开。
两个人就这么在宽阔的大帐内动起手来。
木红英一个翻身,顺手抽出短枪,一个递送,短枪变长枪。
只见银龙飞舞,流光耀眼。
司马义竟然不敌,四处腾挪闪躲。
“司马义!你再不拿兵刃,小心我捅死你!”
“木姑娘,被你捅死我也甘心!”
“正说着,银枪直接扎入他的腋下。
木红英只觉得怎么抽也抽不动,突然心一横,一个挑劲,直接把司马义挑落在地,桌子都被砸烂。
门外有人听到里面发出声响,掀开帐帘一看。
他们的大统领正躺在地上,左腋衣服稀烂,头破血流,好不狼狈。
司马义一愣,拿起一个茶杯就砸了过去。
“出去!,谁让你们进来的?”
“是,是……”
那几个小兵赶紧退了出去,大统领看上去非常生气。
木红英一下子笑了起来,声音悦耳。
司马义这才慢慢站了起来。
“木姑娘,这整个义军之中可能都没人是你对手,连我也不行。”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故意让我的。”
“我为何要让你?”
“想逗我开心呗,这样就能告诉你破城之法。”
“这都被你猜中?”
“本小姐可不傻!”
“我傻行了吧,你快说吧!”
“不想说!”
“算了,估计你也只是一时兴起,逗弄大家,根本没有什么妙计!”
“你以为用激将法就能让本小姐开口?”
“哪里,你这么聪明,谁能让你开口?”
“算了,眼下情势十万火急,本小姐就可怜可怜你!”
“谢姑娘赐教!”
“耳朵凑过来!”
司马义赶紧把头伸了过去,这木姑娘确实是个谨慎的人,生怕被人听到。
一股淡淡的幽香飘进司马义的鼻子里让他神魂颠倒。
“喂!”
“啊?”
“我刚才说什么你听清了吗?”
“木姑娘,你说了什么?”
“你有没有在听?”
“我……”
“认真点,行吗?”
“好!”
“再把耳朵凑过来,你不好好听我就走了。”
“是,这次一定好好听!”
幽暗的烛灯下,一位天真的少女和一位年轻的义军统领正在密谋一件大事。
接下来这几十万军队的命运竟需要他们指明方向。
开再多再大的会只是形式。
最重要的决策往往只需一两个人。
但所做出的决定。
绝不简单!
自古英雄出少年。
在这个乱世。
只有年轻人才敢打敢拼!
不拼。
就没有未来!
……
此时的燕国太子李君成已经走出了宛城城门。
荒野之上,城为背景。
他的身影孤单而落寞。
头上脸上都是血迹和污垢,身上华贵的衣服又脏又破。
人一旦丧失了自信,气质也会改变。
现在没有了半点公子哥的样子,倒像是个要饭的,但又比乞丐显得好看些。
愤恨。
哀怨。
苦恼。
沮丧。
所有能够形容一个人失败的情绪让他五味杂陈。
从出生起就没有受过如此欺辱,这是他人生的考验,一次挫折。
也是一次修行。
也许。
会让他从此变得更强大!
“看!殿下!”
“啊!没错!”
“殿下!”
李一、李二从远处跑了过来,他们也是一身褴褛。
前日一别,定是经历了恶斗,死里逃生。
突然,天空下起了大雨。
“太好了!殿下,真没想到能在这相遇!”
“殿下,你怎么了?”
他们二人眼中的太子呆若木鸡。
跟一个木头人般一动不动。
“啊~”
李君成仰天一声长啸。
兄弟二人被吓了一大跳,面面相觑。
雨越下越大,霎时间将他们淋得透湿。
李君成抱住二人大声痛哭起来。
李一、李二不明所以,但是他们也是刚经历生死,现在又寻得主人,一时也是激动得痛哭流涕。
三个人就这么一起抱着。
哭着。
哭喊声伴随着雨声在这荒原回响。
老天爷仿佛都看不下去了。
一阵大风刮来。
飞沙走石差点将三人击倒。
雨一直下。
气氛不算融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