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地……”沈云之念着这两个字，不由笑了，“顾怀南啊顾怀南，你这行事谨慎的风格真是到死也没有减少分毫。”

“这里是……”一旁的顾承宵却俯下身，用手拂过那两个张牙舞爪的猩红大字，“……是埋着我娘的地方。”

“应该就在那。”顾承宵站起身，抬手指向前方。

沈云之顺着他指的方向抬眼望去，天边晨光渐起，山林雾色之中，一处山洞渐渐露出其黝黑的形状。

山洞的洞口不大，寻常身形的普通人只能一人通过，沈云之将顾承宵揽在身后，自己先上前一步想要踏入洞口，却被一股力量拦住，脚掌无论如何都踩不到地面上。

“果然设了术法屏障，”沈云之想了想，望向身后的徒儿——他带来的“钥匙”。

顾承宵也对自己“钥匙”的身份很有觉悟，他已经将脖颈上的红绳玉坠拽了出来，紧紧的握在了手里。

“徒儿试试。”他走到师父身前，小心翼翼地向前迈出一步，脚掌十分轻松便踩上了洞中地面。

等他整个人都进入洞中后，这才松了口气，然后转过身，有些兴奋的朝沈云之伸出手：“师父，来！”

沈云之看着他穿过屏障伸到自己面前的手，不由有一丝恍惚，这种感觉似曾相识，似乎在十分遥远的过去，也曾经有过相似的场景、相似的画面、相似的人、相似的感觉……

但是这感觉却又转瞬即逝，沈云之来不及细想，伸手握住顾承宵的手掌，被他拉过了术法屏障，进入到这山洞之中。

两人捧着夜明珠在洞中前行不远再转个弯，便觉眼前豁然开朗，一处宽阔的洞中天地赫然呈现在两人面前。洞中山壁上嵌着夜明珠若干，随着两人的到来，那些夜明珠居然兀自亮起，照亮了这处开阔地中心放置着的三处平台。

左边那处平台被一团白色的荧光笼罩着，沈云之只看了一眼便觉心中一惊，他走上前去，果然，这白色荧光是台子上一方长长的剑匣发出的光芒，那镶嵌了月光石的匣子流光温润，上面镌刻着两个小篆文字：“无觉”。

沈云之抑制着内心的激动，抬手轻轻拂上剑匣，剑匣微微震动，似乎是回应他一般，荧光微敛，竟然在他手掌周围萦绕生辉。

这是他的剑，是他师父玉璇真人带着他去临兵渊中所得的本命兵刃。是他十五年前在白鹿河畔力战不支，碎裂在他面前的本命长剑。

之后他用了禁术，禁术反噬，他昏昏沉沉的过了月余才醒转过来，醒过来后便听说顾怀南封了顾幽山，碎裂的“无觉”被他带走，留下话说会帮他尽力修补。

可是临兵渊的神兵，怎么可能修补得好。沈云之当时只觉是顾怀南是在安慰自己，心中自是感激的，但也并没有真的放在心上。万万没想到，如今真的在这洞中再次见到了“无觉”。

沈云之深吸了口气，打开剑匣。

匣中冷光扑面而来，一把轻盈如雏燕，刃利如秋霜的长剑躺在那里，正是他的“无觉”。沈云之伸手拿起“无觉”，同样的，剑身上的冷光似乎回应他一般，变得柔和了些许，再细看剑身，虽然仍能看到多处曾经碎裂的痕迹，只是那些断裂之处如今被顾怀南以绝顶的锻造技法重新修补，不仅看上去已经无碍，而且剑中灵力流动，俨然已经恢复了部分生机。

虽然只是部分，沈云之却已经十分满足了。他从未想过自己重生一世，居然还可以再执“无觉”。上一世，他果然错过了太多。

“这是师父的剑吗？”跟在他身旁的顾承宵看着剑光在沈云之手中流转的模样，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它似乎跟师父很亲昵。”

“是。”沈云之将“无觉”收好，“这是你父亲帮我修好的兵刃，名唤‘无觉’。”

“无觉…”顾承宵默默念了两遍，“很好听的名字，有点…禅意。”

“你居然还懂‘禅意’。”沈云之笑道，他又望了一眼右边的那处平台，感觉似乎也有些熟悉，便带着顾承宵走了过去。

这处平台上映着一红一蓝两团光芒，光芒交相辉映处，生出木槿般的紫色，那紫色仿佛被红蓝两色包裹守护着，又像是在努力成长。

“这是……”沈云之看清台子上的东西后，不禁讶然，他转头望向顾承宵：“这两样兵刃，你可认得？”

顾承宵愣愣地看着那蓝光包裹的古朴长剑，还有那红光包裹的一把匕首，眼中竟然泛起泪来。

“认得……这是我父母之物。”

这把古朴长剑沈云之是认得的，那是顾怀南的兵刃，同样是从临兵渊所得，名唤“憾宵”，剑身宽而重，与自己的“无觉”完全不同。

而另一把匕首居然是顾承宵母亲的兵刃，沈云之沉吟了片刻，问道：“你可知令堂，师从何派？”

顾承宵强行忍回了眼泪，摇了摇头：“我母亲只是寻常人，并无灵力，也不是什么修士。”

沈云之愣了下。他看向那柄匕首，红光璀璨，绝非寻常之物。一位普通人身怀如此宝物，又能在顾怀南封山后与他成亲生子…他对这位自己从未见过的“顾夫人”越加好奇了。

“你刚刚说，你母亲便是埋葬于此处？”沈云之问道。

顾承宵点头：“是父亲说的。父亲从未带我来过此处祭拜，但是也曾告诉我，说母亲长眠于‘死地山洞’之中，具体是山洞中的哪里，我就不知道了。”

大概是伉俪情深，不想让人打扰夫人的“安眠”吧，沈云之如此想着，不觉叹了口气，他看着顾承宵强行忍泪的模样，不忍再问下去，于是示意他试试自己父母的兵刃。

兵刃旧主已逝，血亲者更易被他们认为新主。顾承宵先拿起“憾宵”，那剑上蓝色流光刹那光芒大盛，剑身猛然颤抖起来，顾承宵急忙用两只手握住剑柄，咬着牙控制住剑身，片刻之后，剑身的抖动才缓慢下来，最后渐渐停止，而那蓝色的光芒也收敛成一束，顺着顾承宵的手掌手臂直至周身上下游走了一圈之后，才归入剑身，只留下莹莹的一层薄光。

“恭喜，‘憾宵’再次认主。”沈云之微笑着拍了拍自己徒儿的肩头，“好好用它，记住，你是顾怀南的儿子。”

“徒儿知道。”顾承宵目光坚定，眼中的兴奋也难以掩饰。沈云之教会他如何收起自己的兵刃，然后才指了指那把红色的匕首，“再试试这个。”

和那把“憾宵”相比，这把匕首身形娇小了许多，顾承宵单手握起，那匕首上的红色光芒忽的一闪，便彻底寂灭了。

顾承宵：“……”

沈云之：“……”

“没事，你还有憾宵。”沈云之又拍了拍徒儿的肩膀，安慰道，“这匕首上也没刻名字，没有认你也可能另有缘由，慢慢来。”

“好……”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匕首收好，两人的目光落到了中间那处平台上。

这一处比另外两处更低却也更大，人可以站上去。台上只能看到一片狭长拱门形状的流转灵光，应该便是顾怀南所说“记录了一些过往”的所在了。

沈云之伸出手指碰了碰那片灵光，便感受到了与入口处相似的阻隔之力。

顾承宵走上前，伸出手探过去，整只手臂都随着他的动作伸进了那片流转的灵光之中。

“师父。”顾承宵再次向沈云之伸出手来。

沈云之望向自己的徒儿，那十四岁的少年满脸纯挚，金色灵光映于他的身后，眼前之人与那片火海之中一剑贯穿自己的身影，无论如何都无法重合起来。

手搭入对方掌中，顾承宵稍一用力，两人便穿过灵光之门，然后身形不由都是一个踉跄。

等他们稳住身体抬头再看，却惊讶的发现，自己居然回到了顾幽密室之中。

不，不对，这密室中干净整洁，门也没有破碎过，各种秘宝都在，俨然不是他们来时的那间。

正当恍惚之际，一阵笑声从密室里间传来。

“怀南兄，你家的‘竹月’就这么被我们喝光了，你说，这次你爹顾宗主会追着你打过几座山头啊？”

沈云之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万万没想到，顾怀南所记录的过往，是从这里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