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之中，百年不过一瞬。

在每日汤药的作用下，神识中的顾承宵眼看着那颗渐成人形的魔树慢慢变得干枯，却始终执拗地立在那里，不愿消散。

这将近百年的时间里，临渊只带着苍焱和剑心出去过几次，收了些妖魔邪祟，其他时间都紧盯着苍焱的修习，尽量保证他的每日精进，可是苍焱却始终差着最后那么一点机缘。

苍焱自然也想要飞升为神君，他希望能与师父差得不那么远，最好伸手便能够到他的衣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师父似乎居于云端之上，自己却始终难逃人间泥沼。

魔族血脉，这大概就是让自己难以逃离的根由吧？苍焱在师父的书阁中曾经偷偷留意过魔族相关的典籍书册，师父大概是有意收拾过，仅仅被他翻到了一本，那上面关于魔族的记录不多，却有着不少关于魔剑的记载。

剑心曾说，魔剑无法销毁，但是这本书上却记录了一个方法。

这个方法的大致意思是：魔剑出自上古魔族大能之手，只能用类似以毒攻毒的方式来毁掉它。若能寻得魔族之人以自身之血浇筑魔剑之上，再以特定术法将之禁锢碾碎，便可将魔剑彻底销毁。然而施术之人会因此失去魔血，从此被魔族彻底抛弃。

这个方法让苍焱心头一动，失去魔血对他而言，根本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情，甚至是他求之不得的事。

就算是因此降了修为，不能在百年之期顺利飞升，他也觉得值得。

于是苍焱将这本书偷偷藏收了起来。

魔族血脉，师父一定是厌弃的。若是丢掉了，师父定然会与自己亲近许多吧……

这些想法苍焱自然不会告诉旁人，剑心不行，师父更不行。他就一边修习一边等着机会，就在自己渐渐感觉到飞升将近的时候，机会也终于出现了。

接连几日，师父都不见了踪影，剑心的神情也越来越严峻，话也少了许多。

在苍焱的追问下，剑心才说道：“魔剑封印有异动，上神入封印之地多日了，到现在还没出来，我有些担心……”

苍焱先是一愣，紧接着不由一阵兴奋，他声音有些微微发颤：“师父在哪？”

剑心看着他的模样，以为他是担心临渊，不由心头一软：“我知道你担心上神，但是他老人家说过，不让我告诉你，更不能让你过去……”

苍焱一把攥着剑心的胳膊：“告诉我，师父在哪？这几日他情况如何，你作为他的剑灵，应该是有感知的。你如此忧心模样，又忍不住告诉我知晓，难道不是因为担心他的安危？”

“我……”剑心挣扎了下，最终还是有些丧气的垂下头，“你说的对，我确实担忧……我也尝试过进入封禁之地帮忙，但是那里的结界被魔剑的力量封死，我根本进不去。”

他快速看了苍焱一眼，纠结了一下，终于开口道：“也许，只有你能试一试了。”

毕竟是曾经手握魔剑的人，毕竟也是身负魔族血脉的人……

封印之地的入口处，一个大大的结界卷着黑色的魔雾，吸枯了周遭所有的生命。

走到结界跟前的时候，剑心已经面色苍白，苍焱却没什么感觉，毫不犹豫的伸手按在了那个结界之上。

结界轰然而开，苍焱手握长剑冲了进去，剑心身形一晃咳出一口血来，却也紧随其后。

苍焱见到师父临渊的时候，他雪白衣袍已经碎裂多处，额发半湿，唇角带血。他手捏术法，将灵力绵绵不绝的送入成了一半的魔剑封印之上，这个动作他大概做了很久，以至于苍焱看到的时候，他一贯稳如山的手臂已经开始微微颤抖。

“师父……”苍焱心痛得无以复加。魔剑不除，师父就要隔三差五地面对一场大战，然后便是损耗自身，去修补封印。

这样不行。

不知为何，魔剑的封印似有所感，他突然猛烈地一抖，竟然将临渊连人带术法生生弹开。

苍焱坚定了心神，抽出长剑割破手掌飞身而上，带着血的手一把按在了魔剑之上，他倚着书中的术法念动口诀，果然，手下的魔剑开始剧烈的挣扎，表现出强烈的不安。

被弹开的临渊看清了苍焱的动作，不由大惊。

“住手！你这是……”

话还没说完，一条黑色蛟龙从魔剑之中腾空而起，长啸一声后急转直下，竟然径直冲进了苍焱的身体里。

魔剑封印将碎，剑中灵力借着苍焱化形，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声。

苍焱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魔剑再次控制了他。他残存的意识也终于察觉到，自己犯了怎样愚蠢的错误。

此时的苍焱已非当年的孩童，身上已经有着将近百年的修为，以及连自己都不知道的上神之血所滋养出来的神力。加上魔血的融合，这一切就像喂到魔剑嘴边的美食，他求之不得。

苍焱在失去意识之前看到的最后景象，便是师父临渊上神手拎长剑掠到自己面前，向着自己挥剑劈下。

他已知自己酿成大错，心如死灰，闭上了眼睛。

就此被师父劈死，也好……

画面流转，神识中的顾承宵再次看到亮光时，苍焱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剑心面色依然苍白，他见苍焱醒来十分开心：“你终于醒了！已经七天了！我还以为要去奈何桥捞你呢！”

“我……”苍焱头痛欲裂，但是他猛然想起，自己闯了个大祸。

他四下去看，果然没有看到师父的影子。

“师父他？”

剑心：“……上神……上神闭关了。你放心，他只是消耗过度，没大碍。”

剑心扯了个笑容。

苍焱仔细盯着他：“真的？”

“假的。”临渊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苍焱转头，看着临渊自门外走进了坐在了自己的面前，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了下来。

这一落，却也让他提着的一口气彻底松懈，原本绷着的控制力一下子散了，眼睛居然就酸涩了起来。

“你哭什么？哭的人应该是我才对。”临渊板着脸道，“你藏起来的那本书我找到了，那不是我的收藏，定然是有人故意放在了书阁，骗你这个脑子过直的人。”

苍焱低下头，等待着师父严厉的责罚。

临渊却话锋一转：“不过于你而言，这也许便是最后的那个机缘。我已算过，你飞升之期将近，不足月余，雷劫便会来到。”

苍焱抬起头，有些惊讶的看着自己的师父。

临渊：“但是，能否成功飞升，关键还在于你的道心。道心稳健者方可飞升成神君，道心不稳者，必然失败。”

“苍焱，”临渊正色唤了他一声。

苍焱不由挺直了身体，师父很少如此正式的唤他。

“你有没有真正问过自己，自己的道是什么？一心飞升又是为了什么？”

苍焱看着自己的师父，他唇色苍白，显然灵力消耗太多，不知最后是损耗了多少才真正修补好了魔剑上的封印。

若是没有自己的逞能，师父是不是就不会如此折损？

可是自己的担心有错吗？若是自己当时没有出现，师父又是不是真的能撑过去？

无数思绪在苍焱识海中翻滚，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觉得无从说起，最后只低着头念叨了一句：

“徒儿知错了……”

临渊深深看了他一眼，顿了顿，又道：“魔剑封印已经修补好，这段时间我会闭关，至于你，便在此禁足思过吧，直到我闭关出来为止。”

苍焱声音暗哑：“徒儿……徒儿希望能为师父闭关做护法，我……”

“不必。”临渊却打断了他，“将为神君的人，却依然不知道成为神君应该肩负的责任，这是你最大的问题。”

“神力，不是用来挥霍的。思过期间，你好好想想这一点吧。”

“好好想一想，你飞升神君，到底是为了什么?”

看着临渊离开的背影，顾承宵听到苍焱神识中响起一个声音。

“当然是为了你啊，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