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四起，卷起地上的沙土，乔宁眯着眼睛一把抓住林风绮，“不可杀世子！”
“为何？”
“他父亲是陛下亲封的奕王，母亲是长公主。”当然不止是这点原因，林风绮算是激进分子，只管杀，却不管杀的后果。奕王不参与政治，可本身他这样的身份就牵扯一国政治，陆子旭身份更是特殊。
因为饥饿与不公，女人们起义情有可原，也许朝廷对她们还能网开一面，不多追究，只要挺过旱灾，大家都可以继续安稳活着。
“身份高贵就不可杀吗？”林风绮勾起唇角，嘲讽反问。
“这其中牵扯到政治问题极大，听我一句劝，不要贸然行动！”乔宁抓紧林风绮的手，极力劝阻林风绮。
这些时日相处，林风绮虽然说话毒人，可她对自己确实颇有照顾。
“如今闹饥荒，我有办法解决！”乔宁睁大眼睛，急切说道。
林风绮遗憾道：“可怜我武功不够，也杀不掉世子。”
神母的队伍越发压进，世子军犹如困兽之斗，眼看运来的金银粮草被人抢走，却又不可奈何。
“废物！不是说吉州安全吗？为何会有这么多贼人劫持粮草？”陆子旭嘶声力竭地质问，引得周围的将军纷纷跪下，惊恐地望着高贵的世子。
“属下等人并不知道吉州已乱！”
“求世子恕罪！”
“世子恕罪！”
陆子旭看着猖狂的贼人从自己手中夺取朝廷的粮食和银两，愤恨道：“真当我陆子旭是猫吗？”他宛如炸毛发狂的猫咪，厉声下达命令：“给我杀！”
局势不容乐观，狂妄的世子军意识到面前的女人们力量不容小觑，开始认真面对，扳回点胜算，可奈何马匹粮食被她们夺走一部分！
陆子旭骑马亲自上阵，周围的将军都诧异地望着气势汹汹的世子爷，本以为只是一个草包，如今一看，倒也有几分气魄。
林风绮笑着说道：“走！别被他们追上了。”
“好！”乔宁看见大家已经夺取朝廷的粮草，又起了逃跑心思，往四周看去，自己是真没其他路线可逃……
“这纨绔世子居然还有骨气追上来。”林风绮往后看去，她灰布早已沾满血迹，手中冰冷的剑正滴着血，她的狐狸眼闪着锐利的光芒，看着红马上的少年，感到诧异又新鲜。
乔宁顺势往后看去，果然看见陆子旭带着一众人马追上来，只是身后的将军们显露害怕，这百人追上千人，真是不怕死。
“要是被大护法抓住，这世子恐怕就……”
乔宁紧张地望向陆子旭，这傻人平时怂如狗，怎么今日就这么勇猛直前？
“世子爷！我们就一百多人，怎么可能追杀这上千人？快回去吧！”
“不！这粮草银两在我手中缺失，我怎么面对祁州百姓？”陆子旭早已红了眼，捏紧麻绳，迎着风沙上前。
“世子！不可再追了！否则末将与您都得死啊！”
“世子！回头啊！”
陆子旭盯着缓慢前行的粮草马匹，他本厌恶这次派遣给他的任务，他就是一个不学无术的世子，整日只知道在京城斗鸡斗蛐蛐，听曲赏月吟诗，可这一路而来，他看见骨瘦嶙峋的百姓，饿死路边的老人孩子，百姓无奈易子而食，太多震撼人生的画面挥之不去，这粮食银两就是救苦救难的神仙，绝不能被这群贼人抢走！
他何尝不知道自己这样追下去是必死无疑，可那些百姓呢？
“这草包世子竟然敢追上来。”林风绮嘲讽道。
谢晋霄身着普通盔甲，混迹在军队中，抢夺了一匹马，与陆子旭一同追杀贼人。马儿飞奔，一旁的将士不停地劝阻陆子旭，而他与陆子旭同行，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粮草……
“她……”陆子旭诧异地望向人群，所有人拼命往前逃走，偏偏有一人往回走去，她在人群中自然是显眼的。
谢晋霄同样愣住，“乔宁……”
林风绮抓着乔宁的手臂，“你还想做什么？”
“走啊！”乔宁示意远处的陆子旭离开，别再追上来。她紧紧盯着少年茫然的眼睛，倒也没注意到陆子旭身旁还有一个血淋淋的人——谢晋霄。
“乔宁怎么会在此处？”陆子旭不可置信地望着乔宁，她拼命地挥舞着手，让陆子旭别再骑马追过来。
“世子，不可再追下去了！”将士们好不容易追上前，拦住陆子旭前路。
“乔宁怎么会在此处？”陆子旭紧紧凝望着人群中的乔宁，她如今干枯面黄，是受了多大的苦？
“世子？”
乔宁见陆子旭被人拦下，拍拍闷闷的胸口，松口气。
“你？”林风绮疑惑地望着乔宁，“你刚才在和远处的世子说话？”
“没。”乔宁转头就跑，生怕自己落下队伍。
谢晋霄捏紧马绳，身上沾满鲜血，滴落在干枯的野草上，他凝视着乔宁慌忙的背影，下定决心后，骑马追去。
“他？！”
众人不曾想到有一位小兵竟然自己骑马去追，呵斥他赶快回来，只是那人连头都懒得回。
“他是疯了？”
陆子旭抿着苍白的唇，让人赶忙把他追回来，只是众人都愣在原地。
“本世子叫你们把他追回来！”陆子旭从马上滚下来，一口鲜血从嘴中流出来，只是周围的人只关心他，不关心远处离开的小兵。
众人也不敢想，那人会是五皇子。
陆子旭虚弱地捂着嘴吐出一口血，他怔怔地看着手心的血，两眼一黑，彻底晕倒在这风沙乱起的荒地。
……
大护法在前方清点人数，宣布了战亡的人数，众人既高兴又失落，这些时日的相处，她们互相照顾，如同家人般……
大护法熟悉地开始演讲，激励众人，并把抢来的粮食展示，讲述着未来的美好，没有欺凌，没有饥饿，迎来重生指日可待。
激动之后，众人又排好队伍，慢慢地走回山顶。
老人们在山顶等待着她们，把刚刚做好的白面馒头分给众人。看见粮食，她们都庆幸又感激。
这一日就在劳累血腥杀戮中度过。
过了三天，大护法安排人去清理战场，看看能带回来多少战利品。
乔宁主动报了名，一旁的林风绮冷眼盯着她，也顺势举起手。
原本大护法没注意到乔宁，只是看见林风绮举手，顺势就点头同意，派出了三十多人去昨天的战场，嘱咐众人注意安全，并宣讲了神母的庇佑。
“怂货，你怎么突然想着去清理战场了？”林风绮问道。
“为死去的姐妹送行。”乔宁说得大义凛然，一脸正气。
“战场上那么多死人，我真怕你害怕、恶心得口吐白沫。”林风绮道。
“我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乔宁道。
“山上有野兽，你可小心一点，别乱跑。”林风绮说道。
乔宁就知道林风绮莫名其妙跟过来，肯定是怕她逃跑，无奈道：“知道了，我不乱跑。”
乔宁踩着干枯的野草，看着地面的惨状，皱着眉头道：“这烈日之下，尸体臭得太快了。”
“快点捡起这些兵器。”林风绮冷声说道。
乔宁小心翼翼翻开尸体，扒开他们的手，取走了士兵手上的兵器，放在收纳的箱子中，她又迷茫地望着四周，想办法快点离开此处才好。
其他人则扒掉了尸体的衣服，这事她们深熟练地完成，早在祁州时，就已经做过这样的事，或者在逃亡旅途中偷去死人的衣裳……
几人坐下来休息，一边看着地上的尸体，一边咬馒头。乔宁则面无表情地盯着林风绮。
吃完后又继续干活，乔宁环顾四周，人眼太多，根本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跑走。
闲来无事，乔宁就和她们聊起来，询问她们家中有什么人啊，以前过得如何。
从她们口中，乔宁得知大多数女人家中都是没有男人，男人都被送上战场死了，领了一点朝廷发给她们的抚恤金活着，那点抚恤金也就让她们安稳活了一年罢了。
“这么少的抚恤金？”乔宁大吃一惊，这点钱在林家，她半个月就能赚到。
女人们无奈地点头，“就这么点钱，换了俺夫君的命。”
林风绮则冷哼一声，“说不定还被这官府贪污了不少。”
乔宁没说话，女人们聊起来就结束不了，她们述说着自己的苦闷，把乔宁当作知心人般看待，说来说去，竟然哭出声来。
大风呼呼刮过女人干枯的面容，乔宁轻轻叹息，知道有几个女人的孩子在旱灾中饿死，只能安慰她们以后会有幸福。
林风绮面无表情，似乎早已习惯。
吃完包里的白面馒头，众人又继续干活，拿了尸体的兵器和衣裳，放在杂草堆上。
忙完之后，众人又牵着马往回走去。
路途中，乔宁与众人关系早已混熟，她说要去解手，就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林风绮道：“不如我陪你，万一遇到蛇，我倒也可以帮你解决。”
“不用，我不怕蛇，大家先走，我很快就解决了。”乔宁道。
几人迟疑一番，继续往前走。
林风绮留在原地等待乔宁。
乔宁好不容易让众人放松了警惕，慢慢走到树边往回看去，似乎已经没人注意她……她立马拔腿就跑，也不管自己是否认得清方向。
很快，林风绮追上来，“都说了，这山有野兽，你还敢乱跑？”
“我错了错了！”乔宁大抵也猜到林风绮有轻功，很快就能追上来，怀里的两个白面馒头掉了出来，她心疼地弯腰捡起来，“馒头都弄脏了。”
林风绮轻哼一声，“走！”
“吃不吃？”乔宁咬了一口馒头，一脸生无可恋地询问林风绮道。
林风绮咬了一口，说道：“快点，她们都在等我们。”
“哦哦。”乔宁被林风绮抓着头发往回走。
“我告诉你啊，实际上我家中有许多粮产，足够养你和大家度过这次旱灾。我看你对神母忠心耿耿，大护法对你很看重，你要不要当一下传话筒，让大护法别带着大家造反了，这可是株连九族的重罪。”乔宁捏着自己的馒头，苦口婆心劝说林风绮。
林风绮则翻着白眼，看乔宁的眼神宛如看智障儿童的眼神。
“我知道有几分荒谬。”乔宁无奈地耸耸肩。
“我是真诚建议不要造反。你确定不劝劝大护法？”乔宁道。
林风绮翻个白眼，“不劝。”
“我有大批粮食，足够让祁州吉州度过难关，你们只要乖乖做回难民，等待我的救援。”乔宁拍拍胸口，努力保证，“我可没说大话。”
“你知道要养活这么多难民需要多少粮食吗？就算搬空朝廷所有粮仓，把周围所有州、郡、县的粮食借来都救不了！”林风绮停下来，疲惫地望着乔宁，讽刺地哼气，“你是真不知道人间疾苦啊，娇贵的乔姑娘。”
乔宁头一次见林风绮发这么大的火，沉默一阵后，依旧保持自己的观点，“你们赢不了，到时候朝廷派来更多人围剿你们，输了就株连九族，掉人头。”
“我们不反抗一样会死！”林风绮嘲讽地笑着，一字一句地质问乔宁，“这些天你难道白看了，她们有多苦？她们有多难？她们的丈夫为朝廷战死沙场，可领到的抚恤金却被贪.污。她们在旱灾中求生，朝廷就运来这么点粮食，还被这些官员贪.污，我们要怎么活着？”
“我只是怕你们……以后怎么办？”乔宁垂着头苦笑道。
“以后就这样办！”
乔宁皱紧眉头，分析道：“等旱灾过去之后，你们继续占山为王？到时候朝廷一定会派来更多的军队讨伐你们，届时你们该如何活下去？”她抓紧林风绮的手，“朝廷知道有造反的人，但根本不知道有哪些人，不知道你们的身份……你们再做回难民，旱灾之后，依旧能好好活着。”
林风绮扑哧一笑，指着乔宁真诚的面容，“你说得对，如果我们现在做回难民，朝廷就不知道我们曾经造反过，旱灾平安度过后，我们依旧能像普通百姓一样好好过日子……”
远处的女人们也都低垂着头，她们清晰地听到吵架的内容，手中紧紧地捏着珍贵的馒头。
“可乔宁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现在可能连旱灾都度不过，怎么敢想以后再次成为平民安生度日？”林风绮睁着通红的双眼，紧紧逼问乔宁。
“我有办法让你们度过这次旱灾！我有想过我的粮仓可以救你们……”乔宁道。
“够了！你又在说大话！你的粮仓能有多少？”
可在场所有人，没有一个信得过乔宁。
林风绮冷笑两声，逮着乔宁往前走。
回归到队伍中，没有之前的欢声笑语，大家都苦闷地望着乔宁。
乔宁无奈地叹息，把自己怀中的馒头分给大家，“饿了就吃吧。”
众人接过馒头，无比珍惜。
乔宁默默低头，不再与林风绮讨论此事。林风绮说得对，要救吉州和祁州难民，就算搬空朝廷的粮仓，全国州郡县的粮仓来救济都困难，何况是她一个人的粮仓。
可我乔宁就有这样的能力救吉州和祁州……
思来想去，乔宁觉得反正就算她说动了林风绮，其他人也听不进去。
黄昏染红了这片干枯裂痕的大地，乔宁见她们双腿软软，两眼昏花，明白药效已经有了作用。她在周围撒了药粉，防止有动物靠近。
乔宁顶着一张苦闷的脸，默默地向朝夕相处多日的姐妹们告别。
乔宁只是想让这些努力活着的女人能在最后好好活着，她所提出来的方法确实懦弱，但能最大限度减少流血事件的发生。
“你要反抗到底，豁出性命，不计后果。”乔宁快走了，她看着林风绮熟睡的面容，轻声道：“林风绮，自然是让人佩服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