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宁总算明白这些时日为何他这么奇怪，倒吸一口凉气，不可置信地看着暖光之下的燕王谢瑾钰，他柔和的目光让她毛骨悚然。
“奴婢怎么配呢？”乔宁强装镇定，低垂头说道。
谢瑾钰勾起唇角，说道：“你倒有些自知之明。”他等待着乔宁欢喜同意，跪下向他感谢，可什么都没有，只是冷漠低头，不言语，他不由地皱眉。
良久，乔宁知道他正冷冰冰地盯着自己，低声说道：“殿下还是另寻良人吧。”
谢瑾钰难以置信地看着乔宁，说道：“你不愿意？”
“是。”
“陆子旭那废物值得你这样？”谢瑾钰激动地站起身，再次走到乔宁身边，恶狠狠地抓住她的下颚，逼迫她看着自己，“那个废物有什么好的？父皇和其他人都这么偏爱他……他不参与朝政，整天就知道花天酒地，你真愿意与他在一起？”
乔宁挣脱开他的手，不习惯地摸了摸自己的下颚，说道：“殿下？”看来他是误以为我喜欢上了陆子旭……
“滚出去！”谢瑾钰黑着脸，愤怒地吼道。
乔宁赶忙麻溜地跑出去，遇见王喜时，翻着白眼说道：“你倒不如让我去伺候世子。”
王喜小心翼翼地观察乔宁的表情，问道：“你又惹殿下不高兴了？”
乔宁神色奇怪，摇摇头，疾步离开了此处。
来到陆子旭修养的房外，她依旧被那群看守的护卫拦在院外许久，直到世子的死侍走来，他们才允许乔宁进屋。
“世子，你还好吗？”乔宁进屋便问道。
陆子旭脸色如那日没任何区别，眼神空洞无神，瞧见乔宁时，才有了几分神采，如枯萎的玫瑰，嘴角还有干涩的黑色血迹，开口时嗓音沙哑无力，“你来此处作甚？”
“来看望你。”乔宁在屋内走来走去，瞧见屋内摆设不错，又配置了好几名侍女在左右伺候，便松口气，“看来燕王殿下没亏待你。”
“你在他身旁受辱，我以后会帮你报仇……”说此话时，他抓紧了被角，剧烈地咳嗽。
“好。”乔宁看他依旧病重，不由叹息，露出颇为信任的表情，“我等世子弄死他……”她说话的声音很小，害怕门外的侍女听见，跑去告状，她说不定又要被燕王给刺杀。
“他有没有欺负你？”陆子旭轻轻皱眉，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苍白的月光从窗外偷偷闯进来，落在他病弱的消瘦的脸上，那双眼睛认真地看着乔宁。
“没有。”乔宁选择报喜不报忧，不然陆子旭知道她被刺一剑，肯定气得吐血。
陆子旭艰难地笑笑，“你怎么现在才来看我？”
“我在此处打工，有些忙碌，再加上外面有人老拦着我。”乔宁皱眉道。
微凉的风偷偷闯入房内，轻轻抚摸着陆子旭的面庞，他此刻没往日的光鲜亮丽，只剩下少年柔和清丽，“骗子……”
“嗯？”乔宁疑惑地望着陆子旭。
“你明明受伤了，明明被他欺负了。”陆子旭深深地叹息，捂住自己的胸口，努力忍住吐血的痛苦，“那天的事，死侍向我汇报了。”
乔宁顺势摸了摸自己的伤口，“已经好了。”
“你说了什么，让他这么愤怒？”陆子旭认真地望着她，问道。
乔宁一时间哑口无言，摇摇头。
“他欺负我就罢了……”陆子旭微微低头，眼角微红，似乎是忍不住哭泣，“欺负你算什么？”
“你与他到底是什么深仇大恨？”乔宁忍不住询问道。
陆子旭皱紧眉头，委屈地望着乔宁，良久不说话，心底压抑着多年来的委屈和痛苦，桌上微弱的烛火被微风吹灭。
“以前我还小时，与他关系甚好，宛如亲兄弟般，我经常进宫与他骑马射箭……”陆子旭激烈地咳嗽两声，吐出一口红黑色的血液，远处的死侍看见后，赶忙送上怀中的黑色药丸，递给他吃下。
乔宁心惊，看他这样痛苦……
“那时我与他关系是真好。”陆子旭露出一个苦笑，似乎在回忆小时候的快乐时光，“他年岁比我大，总保护我呢。”
乔宁诧异地看着陆子旭，没想到谢瑾钰还曾保护过陆子旭。
“他还有一个妹妹，文珍公主。她与我同岁，很得舅舅喜爱，我们三人总在一起玩耍。”陆子旭断断续续地说着几人的关系。
“文珍她……”陆子旭说到文珍公主时，眼泪再也抑制不住从眼眶中流出，他红着眼可怜地望着乔宁，“不是我害死的……我赶去时，她淹死在湖中……”说出这一刻时，陆子旭浑身颤抖，几乎快要崩溃，这么多年过去，他不敢回忆。
乔宁问道：“文珍公主是怎么掉入湖中的？”她轻轻拍了陆子旭的肩膀，想要安慰他，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如此明朗的少年在自己面前痛哭，让人不知所措又心疼。
“那日我只是派人去告知文珍，让她与我去马场玩耍，我一直在马场等她，却不曾想到……”陆子旭擦去眼泪，“我赶过去时，谢瑾钰发疯似地要杀我，说是我派人带着公主去湖边玩耍，任凭我如何解释，他都不相信，甚至还一剑刺向我的胸口……”
“文珍公主身边的奴仆呢？”
陆子旭低垂着头，见他眼泪从眼眶中溢出来，滴落在杯子上，“只有一个宫女跟着文珍，连同文珍一起掉入湖中，死了……”
“文珍是谢瑾钰的亲妹妹，他因此事杀我，恨我，若错在我，我愿意以死谢罪，但其实错在他身上！”陆子旭愤恨地抓紧被子，冷笑两声，“后来，我调查文珍之事，才知道那日谢瑾钰是打算带着文珍去猎首苑看老虎，分明就是他害死了文珍！”
乔宁不解地望着谢瑾钰，问道：“何以见得？”
“因为，倘若文珍赴约去马场，根本不会经过湖，而去猎首苑则会经过湖。”陆子旭无声地落泪，想到文珍逝去那日，仿佛天塌一般，他委屈地擦去眼泪，“他根本不承认，说自己不曾派人通知文珍去猎首苑。”
乔宁微微一愣，“那……”
“明明是他害怕承担害死文珍的责任，所以怪罪在我头上……”陆子旭低头哭泣着，“该死的人是他。”
“陛下如何裁断？”乔宁问道。
“那湖被宫人填埋。谢瑾钰非要我死，可陛下也没动手，反而责罚了他。”陆子旭疲惫地靠着枕头，没再言语。
乔宁见他萎靡，不由苦笑道：“你们到底是一家人，燕王殿下已经答应敬常青的请求，决定用粮食换取解药来救你。”
陆子旭诧异地看着乔宁，随后又摇着头说道：“他才不可能这样做。”
“真的，我当时在场，他亲口答应敬常青，不然也不会赶往祁州。”乔宁柔声说道。从桌上端来一碗热水，示意他喝一口热水。
陆子旭乖巧地喝下热水后，感觉身体微热，他冷笑两声，“他不可能这么好心。”
“也许他对当年之事已经看开。”
“是吗？”陆子旭缓缓勾起苍白的唇，眼底满是讥讽与愤恨，“只要他承认当年是他害死文珍，我也会看开的。”
此事真是奇怪……
乔宁无奈地叹息，嘱咐他道：“好好照顾自己，按时吃药，我过几日再来看你。”
“嗯。”陆子旭颇为乖巧地点头。
乔宁又突然靠近他，轻声询问道：“若是可以，你能放过她们吗？”
“谁？”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陆子旭陷入沉默，仿佛是在纠结此事，又仿佛是在用沉默拒绝乔宁。
乔宁又沉重地叹息，“走了。”
陆子旭目送乔宁离开，满脸愁容。
乔宁回屋时，正好路过程家的一处花园，她回想起章茯苓所说的话，不知道如何探查……巡逻的侍卫从乔宁身旁经过，她急忙回屋。
直到深夜惊醒，听到外面有人喊抓刺客，乔宁急忙穿好衣裳跑出房门。她果真看见了在屋顶上飞檐走壁的黑衣人，不知道是什么身份，她疾步靠近侍卫，在一众侍卫中显眼。
那人只看了乔宁一眼，便迅速离开此处。
燕王赶来时，所有侍卫跪在地上。
“一群废物，连个刺客都抓不住！”谢瑾钰冷着脸训斥，一眼又看见跪在侍卫中的乔宁，她正低着头，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皱眉问道：“你怎么在此处？”
乔宁猛然抬头望去，燕王戾气十足的眼眸正瞪着自己，她急忙解释：“帮忙抓刺客。”
“没用的刁民，就喜欢凑热闹！”谢瑾钰指着乔宁骂道，一顿发泄后，他才大摇大摆地带着奴仆回去安寝。
乔宁被骂得狗血淋头，这谢瑾钰真记仇。
夜里她再次躺下，屋内一双明亮的眼睛正盯着她，她全无察觉，倘然地卸下外衣。
“姑娘……”怀安轻声叫着她，莫要让她在此事脱衣就寝。
那一声幽然，吓得乔宁抖一抖，慌张地望向四周，又赶忙点燃烛火。怀安慢慢从黑暗中走出来。
“怀安！”乔宁激动地走上前，她与他分隔这么久，如今终于相见，喜色难掩，“刚才的人是茯苓？”
“嗯。”怀安乖乖地点头，满眼都是欣喜，眼底闪着光，纯净无暇，他如玉的面容在微弱的烛火下透着暖光，眼睛只盯着乔宁。
“我听见他骂你是废物，姑娘在怀安心中，不是废物。”怀安轻声地安慰着乔宁，温顺的眼眉透着淡淡的笑意，温柔恬静。
“当然，谢瑾钰才是废物。”乔宁想到谢瑾钰骂了她许久，心底积怨已久，冷哼一声，“要不是陆子旭，我才不会做他的奴仆。”
怀安面色忧愁，抿着红唇不说话，他想，这世上怎有人让她做奴……
乔宁心底满满的高兴，她夜里没有任何安全感，在神母教时，总害怕吃不饱，总害怕随时死去，在燕王这儿时，总害怕明日就会被燕王砍下头颅，挂在城门口曝晒。
如今怀安终于来了，她莫名安心。
“姑娘受苦了，是怀安没护好你。”怀安跪在地上，双手抱拳，诚恳地道歉。
乔宁摇摇头：“都说了，你不用跪着。”
怀安默默地站起身，从怀中拿出一些糕点，问道：“姑娘饿了吗？”只是一些普通的糕点，但从外面带来，很难得。
乔宁接过怀安的糕点，高兴道：“现在有些饿了。”
怀安温柔地看着乔宁，微微在勾起薄唇，他如今也消瘦不少，穿着破旧的衣裳，笔直地站在乔宁面前，期待地看着她。
乔宁其实不饿，这糕点着实普通，但能从饥荒的祁州中拿出来，简直是难上登天，她不知这几个月怀安如何度过，有些心疼地看着这个消瘦的少年，吃下糕点，又把剩余地给他吃。
明明饿得难受，还要把怀中剩下的余粮给乔宁。
乔宁微不可察地叹息，问道：“你和茯苓都在长身体，多吃点，不然长不高……”
怀安耳根子通红，小声说道：“我会长高的……”
屋内烛光微弱，乔宁走向衣橱，把早上剩下的馒头糕点拿出来，包好后递给了怀安，“给你和茯苓的，以后每夜都来找我。”
“那姑娘呢？”
乔宁红着脸，尴尬地说道：“反正我吃不完的，在神母教时，我就舍不得浪费粮食，在这儿也是一样的。”
“你们如今在何处？”乔宁问道。
“在城外。”怀安道。
乔宁想来想去，说道：“不如你们先去神母教找林风绮……”
怀安疑惑地看着乔宁，她走来走去，这周边没纸笔，她也不知道如何画出地图，也不知道林风绮是否带着其他人早已离开。
“这几日谢瑾钰应该派人联系了神母教的人，马上就可以用粮食交换解药……”乔宁说到此处，又觉得没必要，看向乖巧的怀安时，笑了笑，“算了，懒得找林风绮了，我们该查查程家。”
夜已深，怀安的武功比茯苓高出不少，他小心翼翼地抱着乔宁送给他的食物，视若珍宝般地离开程家，来到荒郊野外的破庙。
茯苓正在打鼾，听见一丝响声，立马拿起自己的大刀准备迎战。
“是你啊，吵醒我了。”茯苓不满地看着怀安，见他耳根红红，脸蛋也红红，不由嘲笑他，“怎么，你见人家一面，脸蛋就红成这样了？”
怀安皱紧眉头，咬着下唇不语，把怀里的粮食分给茯苓。
茯苓微微一愣，“她给的？看来在燕王身边过得不错嘛。”
“别浪费……”怀安小声说道，仿佛是把自己的肉给了茯苓一般。
茯苓不屑一笑，说道：“又不是金银珠宝，你稀罕什么？”
怀安咬一口甜甜的馒头，心里觉得甜蜜，也懒得理会茯苓的冷嘲热讽。
茯苓轻轻地叹息，说道：“也不知道她怎么在那位阎王面前活着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