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佩霖。”

晚风吹送，只有一个孤苦无依的妇人在荒坡上低吟、哭诉。

锦儿已回到了世子府，随着府中上下一干人等披麻戴孝，因着徐佩霖是死无全尸，所以朝廷便特设在皇家陵墓中建一个衣冠冢。

“我的儿。”

世人只知徐世子纨绔无方，却不知天下的父母哪有不疼自己的孩儿的。

这些天，徐良满脑子皆是佩霖幼时的模样，那一团粉玉般的小人儿啊，也是曾经坐在门槛上，带着满心期许，披着落日余晖，静待自己的父亲。

那时候似乎是父慈子孝的。可这么些年，父子关系到底是如何陷入僵局的？

明明自己这么疼爱他，王妃也视若己出，到底为何，佩霖跟自己渐行渐远。

然现下想这些已是追悔莫及了，不知佩霖的孤魂在地下会否冷寂，会否怀念曾经的父子亲情。

“佩霖，佩霖啊。”李嬷嬷地位低微，只能跪于锦儿的身后，轻轻地抚着徐佩霖的空棺，她无声饮泣，只有这样才能减轻她的痛苦。

锦儿震荡十分，心像是被揪紧了又松开，面对徐佩霖的灵柩，她有迟来的真相无法言说，瞥见痛不欲生的徐良，既是感同身受，又是鄙夷。

自己的最爱的女人颠沛流离，毁容逃生，终是在这世间活了下来，可是她的男人在哪里？

仍然在享受荣华富贵，不曾去多费一番气力寻找。

这可是她的枕边人！

“佩霖，我现在愿意以最诚挚的称呼——相公，这样叫你，我已然找到我们的娘了，你放心，我会帮你尽孝，未来由我守护我们的母亲。”

这样想着，锦儿便觉肩上的责任沉重了一分，但却倍加有意义，因为从此她不仅仅为了刺绣事业而活，她终于能够了却徐佩霖的遗憾，守护他的母亲。

低下头，锦儿时不时回想师傅肝肠寸断的样儿，她跟李嬷嬷也是主仆情深，是否要告诉李嬷嬷呢？这样子师傅便不会那么孤单了。

空寂的世间，师傅总是独来独往，似乎从不会有疲惫崩溃的时候，然而她明白师傅的心也会脆弱无力，那日伤寒，一个人的自理总是捉襟见肘的。

若是自己不去，恐怕师傅身心俱疲。

想着想着，便泪如泉涌，纠结着是否要如实相告，心酸着这秘密永远不能亲口告知佩霖，更痛楚于阴阳相隔。

扶灵、送葬、下棺，锦儿心乱如麻，如同一具行尸走肉走完了全程。

回到府中，正是暮色四合时分。

锦儿穿过回廊，前面是王妃和随侍嬷嬷。锦儿不是特意偷听的小人，但王妃但尖酸刻薄的语气，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做派，令锦儿难以不提起耳朵去听。

“我说王妃，咱们的心腹大患可算是除了，这徐佩霖倒是死得干净，连尸首都没了。”

“说话小声点，你怕别人听不见么？”王妃有些漫不经心地训诫，似乎是再无后顾之忧了。

是呀，除掉那卑贱之人的独苗，在黄泉之路上，母子两人作伴不知有多快活。

这下子，徐佩霖算是得偿所愿了吧？

“没成想，活到这么大，竟给潮水淹死了，呵，可不就是短寿么？也罢，让他们母子俩地下去相见，也算我有远见之明。”

轻哼一声，两人低声细语着，极尽得意之态。

却不防被隐没在阴影中的锦儿听了去。

握紧的双拳，泛红的双眼，无一不是锦儿无声的宣泄。

那么眼下，是不能告诉李嬷嬷师傅的下落，因着李嬷嬷毕竟时时刻刻记挂着师傅，若是频繁出入府，给王妃看了去怎得了？

只好先秘而不发，伺机告诉李嬷嬷。

更重要的是，要想让王爷相信，必得查清楚当年实情，找到证据，才能让那个为奸人蒙蔽的公公，看清真相。

任重而道远。锦儿轻轻舒出一口气。

宋府阖府熄了灯，已是就寝的时候了。

小姐闺房中却还未曾歇下，佩儿打理好大小事务，小姐嘱咐好给锦儿的物什也收拾好了。

一转头，便看到魂儿都被勾走的小姐，仍旧保持着一个姿势，坐在梳妆镜前，托着腮想心事。

“我的好小姐，你该歇息了。明日不是要亲自送锦儿进鸿胪寺么？”

佩儿无奈了，真是小姐不急丫鬟急，自己也很困乏了。

“你先睡，我的好佩儿，让我自己呆着。”

无奈之下，佩儿便轻轻撩了帘子：“我的小姐，我在前厅的榻子上躺着，有事喊我，早点歇下。”

心不在焉地答应着，宋纤纤仍然盘弄着一个物件——刀一啸不久前给她的哨子。

有紧急情况可以吹响它，我必然出现。

默默念了一遍又一遍。

纤纤已经在脑中描摹当晚情景很多很多遍了，却仍感觉品味不够。

她都能把刀一啸当晚说的话一字不落地背下来了。

苦笑着自嘲。刀一啸养病的那些日子，即便是顾着身份，与他相处的时间细水长流，不曾逾矩，然每每回想起来，于自己而言，皆是沁人心脾的甜。

不能自欺欺人了。刀一啸那晚因着愧疚心善护了自己周全，保全自己世家小姐的颜面，冷水浇头的每一刻，都催发她心动。

这样冷逸的男子，却有着世间少见的痴情，冷与热交杂，竟是最迷人的男子模样。

当他轻启薄唇，嘱咐她一些话语时，即便不是为了自己，不是关护自己，那声音却最是动人。

他对人，要么极冷，要么极热。

对自己却是中间地带。不冷不热，只有着对一个世家女子基本的敬重和疏离。

不要这样子，哪怕就贪恋一会儿，好么？

心中蹿出一把邪火。

纤纤拿着哨子便蹑手蹑脚地出了门，将佩儿的睡颜闭合在门扇之后。

然而，佩儿在小姐放心关门后，却睁开了眼。

她知道小姐去做什么。

可是感情来时凶猛如潮，大抵是不能强行阻止的。也罢，让小姐快乐一回吧，哪怕见一面，说几句话，也是待嫁闺中的小姐，为数不多的快乐——世家小姐最终的归宿便是联姻，无关感情，只为利益，强强联合。

“嘘——”一声长啸穿透夜空。

屋顶上的身影有些犹疑，不知为何，与义父决裂之后，无处可去的自己竟选择仍是在这后院屋顶之上落脚，鬼使神差的，也不知缘由。

是否为了方便报恩，那样一个名门贵女，娇柔良善，会有用得自己的地方？

行动比思绪快。

一个旋身，一啸便站在了她面前。

然而呼吸非常平稳的宋家小姐，今日的眼神有些莫名的变化，是遇到紧急情况了么？

没有哇，纤纤小姐明明毫不慌乱，宋府也没有什么异常。

“刀一啸，你愿意听我说一些话么？”这是宋纤纤这辈子最疯狂的举动，也许是最后一次。　　17752/99317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