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将为后

《娇将为后》

第 112 章 第112章 自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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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庄的重建有序进行,伤者受到妥善安置。

善后事宜冗多庞杂。播出驻守南疆的人员后,剩余的大军即将离开,回朝的回朝,归营的归营,解散的解散。

朱景厚与骆珏伤势较重,已在杜若的陪同下,与先行部队一同踏上回国都的归程。

行前,人们围着他们那小白脸军师——受伤憔悴,令他的脸显得更加白皙俊俏了。

人们开玩笑地揶揄着骆珏那“男人的魅力”。据说,这几日病榻前,有个脸上带疤的男子衣不解带地照料他。

慕如烟心无旁骛地忙于军中善后之事,一开始并未抽开身来。直到听朱荃也笑说道:“过往总被女子厌弃,看来终于找到了真正的心之所向。”

她听了,立马赶回骆珏所在的营帐,却发现里面再也不见了清月的身影。

今日,一面是先行部队回朝,另一面是海岸的降兵离开。慕如烟遵守与郑洋的约定,退军数里,将海岸留给降兵,让他们在休整后离去。

在远离海岸线的山丘上,她与朱荃静静站于山巅。回朝的军队已经北去,像一条长龙,尾巴渐渐消逝在延绵的山间。

他们将身子转向南边,目光沉静凝望遥远的海岸。秋风拂动两人的衣摆,发丝悠悠飘浮。

朱荃的眼神难掩一丝忧虑:“今日这样将海岸开放,真的好吗?”

身侧的人一直没有声音,过了许久,淡淡应了声:“嗯。”

自古以来,在这片土地上,有多少饥饿贫困的人选择偷偷出逃往海上。这次的这群敌人,就是他们的后代。而今日,朝廷军大开海岸,便是放出一个口子,默许想逃亡的人跟随郑洋的船只而去。

仅仅一日的自由,有谁会不珍惜呢?他们已受饥贫、受强权压迫了太久。

背后风吹草动,有将士上来汇报:“村寨竟然异常平静,并没有见到有人流往海岸方向去。”

朱荃将一种惊艳的目光投向表妹。

之前,听她下了大开海岸、并且在各村寨也不设守兵的命令之时,他的确心生疑虑。可现在,那些疑虑都已经烟消云散。

任何信任都是双方的。 m..coma

她给予村民们充分的信任,而他们也向她回报以同样的诚意。

她让他们心悦诚服:她救了他们,并不是为了更好地奴役他们。

对于叛乱,用武力可以克制一时,却不能平灭一世。因为人心,永远是最难动摇的东西。

此刻,两人望着海岸的星星点点。夕照又如期而至,海上船只密密麻麻地朝向远方离开。

慕如烟眼神中露出悠远沉静的光芒。

黄金没法给南疆带来富裕,但是贸易可以。

“而那一切,都是陛下不愿我们看到的。”表兄在一旁,不忘提醒她警惕这一点。

当初从都城出发前,帝王始终没有将他握住的秘密告诉慕如烟:那日皇宫暴/乱之夜的武器,来自遥远的大洋彼岸。还记得那群闯入皇宫的武装暴徒,曾经凛然高喊:“还我南疆!”

“他不愿让我们看到,南疆人心底有着那样深切的愿望;他不愿让我们看到,海洋的另一端,有人的武器比我们的更加精良。”朱荃垂下眼眸,沉重说道。

慕如烟亦眸色深沉。

他不仅不愿让我们看到。他也不愿让自己看到。因为他内心深处隐隐知道,那将是毁灭他的最勇猛的力量。

但我们不能不看到。

要让一切流动起来,而不是固守一个静若死水的庞然大物。

因为假以时日,它会变成一湾澎湃的活水,一个真正具有力量的生命。

而那一日,我们所有人,都将从它受益。

她望着被斜阳染红的海面,温柔的夕照铺洒在整座南疆土地上,是那么的新鲜而充满活力。

不久之后,这里会像富饶的东海一样,有着活跃的商号、繁忙的作坊、喧嚣的码头。学校将在四处开设,男女老幼将在里面学习制造、贸易、语言——包括曾经被称作蛮人的语言,还有更多更多的东西。

到那时,他们将不再像今日这般衣衫褴褛、瘦骨嶙峋;他们的眼中,也将不再像今日这般顺从与怯懦,而是闪烁着有力量的光芒。

那力量,将令人振奋,也将令人恐惧。

山风之中,她不禁背脊颤抖。

风中隐约传来一个空灵的声音。那声音仿佛来自天际,深海,亦或是,那遥远神圣的雪山之巅——

我等着。

等着他们真正站起来,将我摧毁的那一天。

郑洋带领幸存的众人,站在海岸,默默久久向着北方伫立。为了再也回不来的同伴,为了没有完成的理想,亦为了对自己灵魂的忏悔。

“就真信我们么?”那日在大海中央停泊的招降谈和的船上,他这样问慕如烟。

她静静望着他,许久后悠悠启口:“因为这会是你们回家的路途。”

他没想到她会这样回答,所以只得怔在原处。

他原以为,她会居高临下而巧辩地告诉他,她会信他们,是因为通商对双方都将有利可图。可她并没有那么说,却只用了这一句话,让他再也无法回驳。

从她的眼中,他似乎看到了一种深刻的理解。理解他们到达遥远而陌生的陆地,学别人的语言,起异族的姓名,他们中的有些人不得不做异邦人的丈夫与妻子,谁又曾看到他们的苦痛。他们心底深处想要的,不过是回家。可当回到那家园里,他们绝望地见到他们的同胞是那么的瘦骨嶙峋,而那里也早就没有了他们的位置。

他站起身来,给了她最郑重的承诺,不会毁约,却又加了句:“我会继续战斗下去,以另一种形式。”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默地望着他,目送他离开了大海中央的船舰。

夕阳西下,海上泛着红光。一切整备就绪,众人登船离岸。

今日他们特地空出许多船只,原本准备接想要逃亡的南疆人一道离开。

并没有人来。

那些村民,终究选择相信了那座朝廷。

即将开船,郑洋站在甲板,远远看到一个飘逸的身影走近。海风吹动她的长发,微光笼罩在周身,宁静而美丽。

他激动地向船下奔去,脚还未登岸,便迫不及待地伸出手去。

清月并没有伸出怀中的手,而是微微昂着头,凝视着他,眼中闪动着平静的水光。

她手里暗藏着一把匕首,手忍不住在怀中悄悄颤抖。

郑洋并没有发现她的异样,依旧用力伸着手,认真道:“跟我走。那里很富足,会很幸福。”

清月的眼中有水光旋转:“若是幸福,你们又为何要散尽家财,冒着性命来这里?”

“因为比起个人的幸福,我们有更大的使命。”

“使命?”

“有太多人,与我们同根同源,他们需要被拯救。”

“拯救?”

从前的她,听到对方这么说,一定会深表同感,心生振奋。可现在,当听到“拯救”两个字,她的头脑中却保留了一分清醒。

那是一种警醒。

是否真的有人需要被拯救,他们是否意识到自己需要被拯救,是否又真的能够得救?

人除了自救以外,是否能真正被他人拯救?

而说到底,“拯救”二字,从一开始就是居高临下的,不是么。

她回想到那个可怕的染血之夜,想到头颅被劈裂的理想者、被残忍虐杀的无辜者、被炸成碎片的施暴者。那场悲剧的根源或许早就埋在深土里,却是被“拯救”的幻象催生而出,险些沦为一场蔓延至全国的血腥恶疫。

一想到此,清月心中充满了悲愤,握紧了匕首,正要抽出向郑洋刺去。

一阵清朗的海风扑面而来,咸咸的空气中,仿佛飘来一个遥远而空灵的声音:“世人常说,冤有头债有主。但其实真正的债主是很难找的。不着急,慢慢找,人生长着呢。”

眼中有水流了下来。握着匕首的手放松了。

船要开了,各个甲板上发出船手准备启航的声音。海风吹皱淡红色的海面,天际的金边在一点点模糊。

郑洋看清月依旧静立在沙岸上,并没有要靠近的样子,神色愈发焦急。

长发随风飘摆,清月望着他,摇了摇头,嘴上一抹悠宁凄丽的微笑:“不了。我想留下来。”

南疆战胜的消息已经传到南都,多年来的海盗之患得以终结。可整座都城的上空却隐隐漂浮着一种诡异的欢喜情绪。

邹准一早出府前,神情忧虑地抬头望了望都城上方浑浊的天空。蛛网缠在半空之中,上面的蜘蛛,一动不动,不知是否竟是将自己深深缠困住了。

那么多日子了,陛下仍旧卧床,所有重压都在朱景深一人肩上。他顶着巨大的压力,手握屠刀,贪得无厌似地,将国库迅速填满。

朝堂人人噤若寒蝉,惧怕着随时会从头上砍落的铡刀,心中似乎在急切等待着一个答案。

如今南疆已胜,鲜血,是否终于可以停止流淌?

邹准刚出府门,四周狂沙大起,一队蒙面人从空而降,他们一个个举着长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恶狠狠扑杀过来。

正当挥舞着的长刀要靠近邹准的时候,另一队高手从暗伏处一涌而出。两队人马砍杀一阵,终是后者占了上风,不一会儿便将蒙面刺客尽数扑灭。

禁军高手们将邹准团团围住,护送他上朝去。

邹准默默望了望府前的马车,一切如常安稳就绪。似乎连马儿都已经习惯了,刺客来袭、被扑灭的日常。朱景深虽然身居深宫,却严密安排了禁军,将得力辅佐的臣僚时时刻刻安全守护。无广告网am~w~w.

谁叫他们做的,是让朝廷的大多数人畏惧、并且憎恨的事情?

这烂到根的朝廷,有谁的嘴角没有油脂,手上没有鲜血,有谁不是贪佞?全杀了?那该让这座蹒跚的帝国,如何继续前行?

左相胆小怕事,早就称病避府不出,让朝臣看不出他的立场来。

而今南疆已胜,却同时传来大开海岸、与昔日的蛮敌通商的消息。那些都城中恐惧与痛恨的人心,正在蠢蠢欲动。

慕如烟与她的兵马还没有回来。

都城禁军在每日紧张的守卫中愈发疲弊。况且,本就大多出身自贵族官僚阶层的他们,其中是否也有很多人与朝臣们一样,对监国的皇子与他的集团心怀恐惧与憎恨?

比起自己的安危,邹准更担忧好友的处境——朱景深义无反顾地让自己被孤立。

每日上朝时,邹准在紫微殿中望着低头沉默的乌压压之众,仿佛听到他们从心腹中传来的声音:

原本还以为三殿下如何聪慧,可竟然不是让朝廷去搜刮平民,或者借平民之手去攥夺富商的财富——就像历史上的太多时刻,官吏们会很愿意去配合的——从而为国库获得钱财。他竟然选择毁坏自己统治的根基!这是何等的愚不可及!这个朝廷的叛徒,就坐在那王座上!

邹准心里暗暗埋怨着遥远战场上的慕如烟——他怎能不埋怨她——一次又一次地引导着朱景深去做出自毁的事情。她为了自己心中所追求的——结局几乎注定是虚妄的东西——将朱景深拖入泥沼,那种自私让邹准忿恨不已。

陛下不可能做出开放南疆通商的决定——这只有在她军权大握、同时在朱景深监国的时候可以做到。

“为什么你一定要出兵南疆?”那日众人在清漪园反目,朱景深质问慕如烟。而后他就立刻明白了她想要什么——她要给南疆一个答案,一个她父母当年没能给出的答案。

为此,这两个人遥相呼应却又心照不宣地,让自己手上沾满鲜血。

而他又为千里之外的她献上国书,等于告诉她——放开手去做,后果我来承担。

今晨的紫微殿高耸入云,就好像埋没在污浊的空气里。

邹准一步步踏上石阶,周围异常安静,使得他一阵心慌,加快了步伐,往殿门奔去。

刚一脚踏入殿内之时,他便被眼前的一切震住了。

朱景深宛如一个孤寂的王,独自坐在高处的王座,幽幽俯视着满殿的人群。

王座下一片鲜血,一具残破不堪的躯体浸在血泊中。

尸身虽已辨识不出模样,从衣着便知,那是守卫殿前的禁军。

与鲜红的血水形成强烈对比的,是刺眼的惨白。

满殿的诸臣,全身素缟,白花花、齐刷刷地立于王座下,像是在与那监国的皇子沉默对峙。

站在他们最前面的,是同样一身素缟的皇后。她目光尖利而凛然,脸色坚固而肃穆,一手托凤印,一手抬起,直指高处王座上的朱景深,对着业已有叛心的禁军高声喝令:“将这不忠不孝、大逆不道的罪人拖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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