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江山不负我

《不负江山不负我》

第 169 章 第 16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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劭泽紧握的拳上几乎要漏出白骨。白慕尘见状上前一把拉住劭泽宽大的衣袖:“都什么时候了,还穿这么不靠谱的衣服!”

平日群臣入宫觐见皆着广袖礼服,而江湖人士,特别是武林人士以及各军种军人通常是穿便于行动的紧袖常服,劭泽因为进宫,特意换上了瑾儿为他改造过的礼服。这种礼服可以随意拆卸袖子等不方便行动的部分。

“你怎么跑来了?蓬莱派怎么样?”劭泽问道。

“炎海人从蔽水山脉东海岸进攻,掌门带着蓬莱派的人打退了两次,不知道还会不会进攻第三次,掌门令我来帮你。”白慕尘说着迅速扫了劭泽一眼:“谁知道你这么没用,刚见面就差点被射成刺猬!一夜没睡?”

如果不是遍地血腥的景象,劭泽几乎要被白慕尘的话逗笑,说道:“你不如担心一下我还能不能活着出来。”

“都这样了还进去做什么!”白慕尘听着劭泽的话几乎要被他气吐血:“我可告诉你啊,我是人,那这宫里有无数武艺高强的近卫军,我可没办法把你救出来!我是答应了掌门来帮你,可是我没打算帮你送命!”

白慕尘说着不由分说地要将劭泽往宫门外拉。

这时第二道宫门忽然开了,从那里面涌出了上百麒麟卫队的士兵,将他们团团围住。

大皇子在城台上高喊道:“宣王,抗旨不尊已是重罪,陛下仁善,没有杀你的打算,皇兄劝你早早归降,也好劝陛下对你从轻发落!”

白慕尘怔怔地看着麒麟卫队魁梧的士兵蜂拥而来,声音微颤地问道:“这些人咱俩打得过吗?”

劭泽微微摇了摇头:“全是近卫军的高级精英,你能勉强对付十个,还可能重伤。”

“那......那怎么办?”

“我吸引注意,你赶紧跑。”

“那可不行!”白慕尘听着却拼命摇头:“秦掌门派我来帮你,我要把你帮死了,我可再别想接掌门之位了!”

“要权不要命!”劭泽低声斥道:“我暂时死不了,你快去找赋仟翊报信,告诉她想办法让赋将军将宫里的近卫军都支走!”

“这宫里的近卫军不是只听陛下的命令吗?”白慕尘忍不住问道。

如果不是被上百麒麟卫队的士兵包围着,劭泽几乎要先跳起来打这个贫嘴少年一顿:“赋恂的近卫军统领是白当的吗?”

“你再不去咱们俩都得死在这!你死了不要紧,蓬莱派有的是能人志士能做掌门。但我要是死了,别说你们蓬莱派,就是整个惑明都有灭国的危险,惑明要是没了,蓬莱派还能安在吗?那时你上哪当掌门去?”劭泽密切地注视着面前每一个麒麟卫队士兵的举动:“还不赶紧去!”

“......那我去了,你可千万别死啊!”白慕尘极其不情愿地开始活动了一下腕骨:“给我挡一下!”

他话音未落,手中的剑锋已经扫过宫门口处数名士兵的剑柄,整个人借着剑风的反作用力腾空而起。

劭泽早已接着白慕尘的动作瞬间欺身上前,锁住距离白慕尘最近的一名士兵的剑路,手中的软剑深深划过那名士兵的脖颈处,鲜血飞涌而出,溅得他满身都是。

他的衣衫第一次被自己人温热的鲜血所浸染,短暂地一愣——这就是惑明人,大敌当前,贪慕权势的皇亲贵胄竟动用这个国家最精英的一支队伍对付他这个唯一有能力驱除鞑虏的皇族!

而这些听令行事的士兵们又有什么错呢?他们原本该留在最关键的时候为国家而战!而这个时候,他没有办法在瞬间估量自己和这些士兵究竟谁的价值更大,却也不愿再动手伤害他们,转眼见白慕尘的剑已朝两名士兵呼啸而去,忙挪步直追着那把剑而去。只听咣的一声巨响,白慕尘手中的剑被劭泽重重地击开:“别伤他们!”

白慕尘被劭泽的剑震得手腕生疼,惊愕的看向劭泽,却见劭泽缓缓放下手来,苦笑了一下,手上一松。

被灌注内力而坚实锋利的软剑在脱离劭泽掌心的同时犹如一条柔软的丝带一般簌簌掉落在地。这时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这原本在嘈杂声中理应被忽略的声音变得万分刺耳,所有士兵都停住了攻击,怔怔地立于原地干望着劭泽。

劭泽转过身,仰望着那个立于高墙上的人高声道:“放他走,我不反抗!”

大皇子立于高墙之上清楚地看着事情的整个过程,他并不想放过那个他从未见过的银灰衣衫少年,断然喝令道:“两人一并拿下!”

见大皇子并不领情,劭泽忙拿捏着力道一掌扫过站在宫门口阻拦者的几名士兵,白慕尘很默契地趁着那些士兵应声倒地之时越过宫门护栏,靠着空遁移步的法子转眼跑远了。

这时劭泽的面前被数把冷剑封住,却深深松了口气,回头去看大皇子。

“炎海人已经渗透到左翼城了,你还有心思自相残杀吗?”

面对劭泽满腔怒火的质问,大皇子顾不得回答他,只急着吩咐到:“把那个人给我追回来!”

劭泽被麒麟卫队的士兵押着进了宫。

他忽然觉得很讽刺,他的父亲蔚瀚英掌握近卫军二十余年,除了麒麟卫队等几个专门负责皇宫警戒和皇亲安全的部分,近卫军对他而言是万分熟识的。他的未婚妻赋仟翊是近卫军统领赋恂的独女,他的好兄弟灵流在近卫军是最重要的幽萤都尉,他竟然被近卫军押进皇宫了!

在进入第二道宫门的时候,他看到宫门边有一个昏倒的女子,那女子看上去并不十分美,却有着一种说不清的清透感。他神色忽然顿住。

此女正是李潆,灵流的新婚妻子。

这时劭泽才恍然大悟,方才在第一道宫门内出现一股很重的怨气阻拦吓死了数十名弓箭手,他起初以为是白慕尘带来的些许巫术,却忘记白慕尘是地道的剑士,根本不会巫术。

原来在背地里帮了他的竟然是李潆吗?他不知道为何李潆这个时候会在宫里,转眼却见螣蛇队长带着人扛起李潆往拜阳殿的方向去了。

劭泽有了一种极为不好的预感蒙上心头。

灵流此时此刻应该在近卫军练兵。而李潆却不知什么原因出现在宫内,被珈谜的螣蛇队长带走。如果珈谜以李潆为饵威胁灵流,他不知道灵流会做出什么不顾大局的事来。

灵流自小长在灵家,却因不明不白的身份在灵家受尽侮辱压迫,本来就对身边少有的几个关心他的人有着不一样的回护之心。虽然极为不想往不好的地方去想,劭泽几乎可以确定自己在迫不得已的时候会为了大局牺牲赋仟翊。而灵流不会,他会为了李潆背叛劭泽,背叛徽静夫人,甚至背叛整个国家,劭泽敢断定。

他走着走着忽然停住脚步。

他因为束手就擒,麒麟卫队的士兵并没有如押送烦人一般将他捆绑,负责押送他的其中一个士兵见他停住,下意识地上前按住他的肩:“王爷,请自重。”

“你叫什么名字?”劭泽问道。

麒麟卫队编制在近卫军内,都是从近卫军营精挑细选的高手,麒麟卫队的士兵虽然只听玄封帝的号令,却始终受近卫军的军风影响,清楚知道当年代号海鹰的劭泽大破风隼阵的壮举。想到方才劭泽冒险隔开白慕尘带有强大内劲的剑锋,宁可自伤都不愿意伤及士兵的举动,那士兵忽然觉得劭泽虽然抗旨在先,但一定是为了更重要的事,不由说道:“回王爷,下臣名叫王烁。”

“王烁,你听着,你虽然身在麒麟卫队,受陛下差遣,总也是近卫军的战士。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王爷请讲,只要不让下臣违抗指令,下臣一定听王爷吩咐。”王烁低声说道。

“你想办法转达近卫军灵流灵少将,皇太女召见了他的夫人。”劭泽说道。

王烁先是一愣。

在这个皇宫里,祯元皇太女珈谜出了名的蛮横严苛,比较起来众人更偏向于温文尔雅的大皇子继承皇位。只要沾了祯元皇太女珈谜的私事,几乎没有人愿意插手。

见王烁为难,劭泽继续说道:“炎海人就快攻进来了,你们都应该知道,陛下治罪于我,只是为了巩固皇权。但如果炎海吞并了惑明,这惑明可还有皇权在?你们可还有家吗?”

王烁沉默了几斤一路,直到两人走到玄封帝的乾钧殿,他才低声开口:“王爷放心,下臣一定将话带到。”

劭泽这时紧绷着的神经才放松下来,释然道:“谢谢。”

乾钧殿里的人并不多,除了玄封帝高高坐于龙椅之上,只有大皇子、大学士邱易之、刑部尚书灵昀、户部尚书公孙宥、礼部尚书魏华等数名文臣,以及靖野军邱统领和征海军周统领等数名将领。

唯独近卫军和护天军的人都不在。

劭泽知道这是个阴谋,他回宫的举动无异于自投罗网。然而他还是必须回来,先是确保段鸿羲能够成功拦截子墨,坐稳护天军统领之位,之后......

他冷定地抬头看着那个坐在龙椅上的人。

“陛下,臣回来复命了。”

“大胆宣王!竟敢抗旨不尊,私自出城,拒不回宫!”大学士邱易之殿中高声斥道。

“宣王,你可知罪?”玄封帝居高临下地看着劭泽,好像穿得过于厚重,额头上满是汗。

劭泽道:“臣并未收到不许臣出城的指令。”

“那么是段鸿羲抗旨,拒绝去子馥镇救段鸿文了?”大皇子说道。

劭泽一时间不能将这两句话的逻辑连到一起去,憎恶地看了大皇子一眼,说道:“段鸿羲身体不适,由本王代为营救。”

“那么段鸿文呢?”大皇子冷笑着追问道。

“......营救失败了。”说到段鸿文,劭泽的心忽然沉到谷底,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救段鸿文失败,面对大皇子和朝廷重臣的质问,他缓缓说到:“我没办法带段统领回来。段统领已经殉职了。”

他木然说着这个殿内大部分人都已经知道的答案,看着他们装作或惊惧或哀痛的表情,心中有着说不出的滋味,仿佛是一条沉睡的龙突然苏醒,疯狂叫嚣着想冲破牢笼打碎这些人虚伪的面具。

他此番进宫是想和玄封帝做交易的,谁知进门就被大皇子将了一军。他早该想到这样的情况,只是连日的劳顿让他此时的头脑就像一团浆糊一样,杀了不该杀的人,做了不该做的事。

“你记不记得当初你是怎么许诺的?”大皇子问道:“如果救不出段鸿文,你就交出兵符。”

“是。”事情到了这个时候,劭泽知道自己除了领着近卫军控制住整个皇宫硬抢皇位,根本没有第二条路。因而也不想和大皇子多辩,只道:“兵符尚在王府中,晚点我会取来,双手奉上。”

对于劭泽这种不卑不亢的态度,大皇子和众臣早已司空见惯,然而玄封帝却觉得有一丝刺骨的凉意穿堂而过,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段鸿羲因得宣王命令未前往子馥镇救人,有情可原,朝廷正值用人之际,朕决定不予追究。宣王,自昨日至今两次违抗圣旨,朕看在蔚统领和公主多年为朝廷肝胆披沥,免你死罪,着废除宣王封号,杖责八十,即刻执行。”

劭泽几乎是被玄封帝的话吓了一跳,愕然瞪向大皇子,见大皇子的假意关切的得志之色,几乎想上前一把撕破他道貌岸然的脸皮。

玄封帝到底没敢废除劭泽军机枢密使的职务。废除封号意味着劭泽参与朝政以来的一切功劳都被一举抹掉,这对于一心只想着赶走炎海人的劭泽来说并不算什么,然而杖责八十究竟是谁的主意?

劭泽的目光恨恨刮过玄封帝和大皇子,甚至在场每一位大臣的脸。

玄封帝口中的杖责八十可不是珈谜平日惩戒灵流拿着木杖随便打几棍的杖责,公堂之上,实打实地用刑,一杖见血,三五十杖几乎就可以要人性命,对于普通文臣而言,劭泽可以毫不夸张地形容,杖责八十几乎就是给人判了死刑,不过比杖毙稍稍好听罢了。即便是他也很难保证自己的筋骨不受太大损伤。

劭泽即便不用内力,仍旧是惑明不可多得的武学奇才,他是能够带兵上战场的武将,并不是只能躲在皇宫里为各军种协同作战出谋划策的文臣。大敌当前,不论是哪个人的馊主意,竟想冒着惑明被灭国的危险将他打残,也不愿意让他威胁到眼下这几位皇族的皇位吗?然而此时就算是身为皇太女的珈谜都不在场,区区几人的朝堂,为何玄封帝敢这样草率的对他施以重刑?

劭泽神色一动,开口道:“臣不服。”

“陛下已经对你法外开恩,你敢不服?”邱易之此时开口道:“劭泽殿下,抗旨死罪啊!”

“那么请陛下治我死罪。”劭泽话接得很快。

因为他突然在殿内感觉到一丝不一样的气息。

坐朝数十年的玄封帝竟在朝堂上紧张得大汗淋漓;皇太女珈谜不参加这样的重要场合——劭泽敢打赌,如果他被杖责,珈谜应当是第一个乐见全程的人;向来与他井水不犯河水、刚正不阿的邱易之竟自始至终扮演着推波助澜的反派角色。

他冷笑,真是个阴毒的招。从今早在赋府,麒麟校尉口中莫名其妙的禁止出城圣旨开始,这就是一个圈套。

“朕已说过,念在你父亲蔚统领对惑明有功,朕饶你不死。”玄封帝死咬着自己的决定,下令道:“来人,立即行刑!”

劭泽自然是不想认的,他甚至考虑怎样才能全身而退。他日熙宁和徽静二位夫人在场时,他尚可打擦边球小小施灵,如今之际他不能冒险施灵而让幕后的蝶念抓到把柄。

他迅速权衡了一下此时宫里的兵力分布,觉得单纯靠武功想离开皇宫简直是妄想。天知道白慕尘和赋仟翊的办事速度能不能快到立即赶到为他解围。

他此刻忽然特别能理解当时赋仟翊被珈谜软禁拜阳殿的无助之感。

“你当时有多么想让我及时来救你啊......”劭泽自言自语着,看着麒麟卫队的士兵搬来刑凳和红木杖,头皮都开始发麻。

其实炎海人更想知道他究竟是不是熙宁夫人寄养在公主府的亲生儿子。这件事他可以装着不知道,让炎海人永远去猜,但决不能承认。一来一旦承认了此事,段鸿羲的身份救很难得到公证,他的人身安全会比自己更加危险;二来,他是蔚统领和雩珩公主的独子,他坚决不会违心假造自己的血统。

当然,只要公然承认他是熙宁夫人的儿子,可以立即脱离险境,怕是以后炎海人都不敢对他怎样,同样的,他也会永远失去皇室的继承权。这是炎海人乐见其成的。

当然他绝不会傻到这么去做。

他宁可拿命来赌一下,这几乎就是在赌惑明的未来,但是值得,非常值得。

他必须学会沉住气。

“你说什么?”大皇子听见劭泽低声说着什么,忍不住问道。

当然,玄封帝、大皇子,包括在座的一切或老或年轻的大臣,都不会对劭泽有丝毫的抱歉,他们看向劭泽的眼神更多的是在审视。

这就如同一群尸位素餐的饕餮,满心想着榨干他身上的最后一滴血,还要指望着他代替他们去保家卫国。

劭泽开口道:“我接受杖刑,只是因为我还想留在朝堂之上,和各位共同为这个国家办事而已。至于抗旨这个罪名,劭泽不能,也绝不敢认!”

玄封帝也从未想过现在就将劭泽赶出内阁。他知道劭泽是唯一有能力带兵打退炎海人的皇族,仍旧指望着劭泽为惑明多出一份力。他想等击退了炎海人再处理劭泽军中威信过高的问题。当然,他也知道劭泽不是普通人,绝不会死在刑杖之下。

反正刑杖不会落到他们自己身上,他们也不会疼。

劭泽也不是皇帝的儿子,皇帝高高在上坐着看,自然也不会心疼。

没有人会为这种杀鸡取卵的做法而感到惭愧、抱歉甚至是同情或不忍。

“放肆!你若没有抗旨,何以现在才出现在乾钧殿之中?你是说陛下冤枉了你吗?”邱易之义正言辞地斥责道:“陛下仁善,念在蔚统领和公主恪尽职守,留你一条性命,你难道还觉得委屈吗?”

劭泽听着这样的话愈发觉得讽刺,冷然一笑:“劭泽是否冤枉,是否委屈,在座的每个人都了然于胸。抛开军机枢密使的身份不说,以劭泽此时的年龄,不过和你们在座大部分人的儿女一般大。当然,我早早入朝为政,立志为国建功,就一定会克己奉公,绝不推诿责任。昨日劭泽在殿中夸下海口,说如若段鸿羲救不出段统领,愿意负全责。今日陛下赐罚,劭泽只当是为昨日不恰当的保证,至于诬陷劭泽抗旨,希望各位留点口德吧,劭泽自前日为惑明军队的事劳顿奔波到现在已经两日未眠,没有精力和各位玩文字游戏。”

劭泽并没有保证过若段鸿羲救不出段鸿文自己将要负全责。

此话一出,殿中忽然安静了下来。仿佛这番话絮絮叨叨地穿透了每个人的内心。在场的大臣们多已年过五十,家中儿女大的甚至已经三十又几,仍旧受着老一辈人的庇佑。以劭泽的年龄,毫无靠山地混迹在惑明朝堂之上,饱受着这些老狐狸老油条的算计和陷害,实在太为不容易。以劭泽的处境如果换做是自己的儿女,他们都还不知道该如何心疼和回护。

而此刻劭泽只能靠自己。

没有任何回护和帮助。

征海军的周将军终于忍不住站了出来,开口道:“宣王如果没有收到禁止出城的旨意,或许是底下办事的人疏忽了,臣斗胆建议陛下查明实情再定罪!”

今日听得劭泽一番话灵周将军心中仿佛被垫了无数不规则的石子,十分的不适。

“朕当着他的面亲自吩咐,还能有错漏吗?”玄封帝硬生生地开口道:“劭泽抗旨不尊在先,拒捕在后,如今人在朝堂仍旧不肯认罪,还有人想为他辩解吗?”

“我劭泽对天发誓,陛下从未对我下过这样的旨意!”劭泽听着玄封帝的话,胸中更有无限愤怒无法爆发,一字一顿地说道。

“放肆!你的意思是朕在诬赖你?是吗?”玄封帝厉声喝道:“你难道不怕朕真将你赐死吗?”

劭泽忽然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如若此时玄封帝真的一杯毒酒赐死了他,惑明就将再也没有历史。

他缓缓垂下眼:“臣抗旨私自出城,拒捕,陛下没有冤枉臣。”

“都愣着干嘛?还不动手!”玄封帝得到劭泽肯定地伏法,生怕心思缜密的劭泽再生出什么事端,忙着吩咐道。

劭泽只想拖延时间,只要能拖到赋恂赶到,他就有充足的资源和理由进行反抗,不用束手就擒。

“等等,我还有话说。”劭泽忙着将目光转向邱易之,低声说道:“大学士,听说贵府三公子在近卫军服役,年纪轻轻已经升任校尉一职,想必如邱大人一般博学聪颖,希望......”

玄封帝见邱易之脸色突然变了,虽然离得远听不清劭泽在说什么,也能猜到一二,忙开口道:“从现在开始,你多说一个字加一杖。继续说吧。”

劭泽只得闭了嘴。

但是最重要的话已经说出口,在场的人无一不是看着邱易之的脸色行事,虽然行刑的是近卫军战士,劭泽仍不想冒着自己真被打残废的危险。话已出口,邱易之不得不对行刑人使眼色让他们掌握分寸。

劭泽不喜欢威胁别人,然而人为刀俎,他不得不为自己铺好后路。

他知道再说下去大家都不好看,索性闭了嘴,自顾自地趴上刑凳。

尚未等他趴稳,早有一盆冰水铺天盖地冲他浇来,转眼间他衣衫尽湿,毛孔骤然收缩,彻骨的寒意自皮肤一直钻进骨髓中去。

他终于知道当日赋仟翊被浇了一整天的冰水究竟有多么难熬。

他深深叹气。

“对不起,仟翊。”

玄封帝听见他在自言自语,却也实在不敢在八十杖的数目上再往上加,只得假装没听到。

沉重的红木杖砸在臀腿上,就如一把浇了滚油的锋利刀刃生生将皮肉划开一般,只一下,他几乎要痛得惨叫出来。冷汗蓦地涌出毛孔,和衣服上那些冰水混合在一起,变得又凉又黏腻。

那刑杖落得异常慢,每一杖打下去,生生划过皮肤后,总要等痛觉被放到最大化才会落下下一杖。劭泽觉得过了将近一个世纪的时候,礼仪官的数目才报到十七。

他忽然有了一种死之前般的绝望。

蔚统领还在的时候,虽然对他严厉几近严苛,虽然嘴上常常挂着动鞭子动藤杖,多数时候也仅仅是以纯语言教育的方式,就算气急了打几下,不过是简单的皮肉伤,他此时几乎敢说蔚统领对他动鞭子的时候根本不会觉得很疼。

他自然明白玄封帝想打压他的卑鄙用意,为这样的不公平而愤恨不已。

这朝堂之上没有公平,他自小就知道,然而在他信誓旦旦从熙宁、徽静二位夫人手下保住了玄封帝一命开始,他总抱有一种天真的幻想,等着玄封帝良心发现对他抱有哪怕一丝感激,或者对惑明王朝再多一点责任心。

而事到今日,他才如梦初醒。他真的想多了。

玄封帝,包括珈谜和德昌,他们都是为了皇权不顾人间疾苦的昏君庸臣。

他拼尽全力转移着自己的注意力,仍旧被这有规律落下的沉重木杖击打得几乎要跳起来。

这时他才忽然意识到竟然没有人将他捆绑在刑凳上。按照惑明的规矩,执行杖刑的时候至少应当将人的手脚固定,防止受刑人乱动甚至逃窜。

当然他以前觉得这个理由十分好笑,他不认为会有人在挨刑杖的时候会有逃跑的力气。此时却觉得这是十分必要的,人在穷途末路时自然有无限的潜能闪避危机。比如他现在就很想跳起来落荒而逃。

越是这样,他越是不能让她得逞。

他死死抓住刑凳边缘,集中精力应付落下来的每一下重击。

仅仅三十几杖,那刑杖已经开始在他的臀腿处拖出血来。

在场的人看得心惊肉跳,杖刑进行了不到一半的时候,浓郁的血腥味已经弥漫了殿中的每一个角落,劭泽的身躯在沉重红木杖的比对下显得愈发单薄。

很多人甚至开始害怕,怕这刑杖打过一半后劭泽的腿就已经废掉了。

臀腿的剧痛反常地让劭泽思路更加清晰,他甚至可以清楚地观察到在场每一个人的表情,或惊恐,或心虚,或表面关切。但表现最多的还是害怕。

他不知道这些人究竟在怕什么。大皇子和祯元皇太女的贪污早已对国家经济造成了严重的影响。他自己虽然一直在动用近卫军的军费打造武器,却从未动过朝廷一分一厘,当然他也从不许势力范围之内的人动一分一厘。如果他死了,这在场至少有半数以上的人会因为保住了自己的经济利益而松一口气。

亦或者他们也真的明白,如若朝中没有劭泽,天下就会被炎海人搅和得大乱,天下大乱,任何一个惑明人都不可能有安栖之所。

礼仪官报数报到四十二的时候,他清楚地觉得腿仍旧能动,他知道是邱易之真的怕了,怕真的将他打出好歹来,赋家会对他儿子不利。

终而还是虎毒不食子,这些人总还是知道护犊的。

他忽然很想笑,此时此刻却笑不出来,剧痛冲得他眼前一阵阵发黑,连夜赶路未眠令他此时更加难以集中精力,他很怕自己会昏过去,如果陷入昏迷,他不敢想象这些人会不会趁他晕过去做出什么极端行为。

大皇子听着红木杖击打在皮肉上的恐怖声音忽然有些害怕。无论怎样,那个趴在刑凳上挨打的是个活生生的人,即便他不想认这个堂弟,很希望他能快些死,此情此景听着看着如此可怖的刑罚,他不由将手没入宽广的袖口中,紧紧握住。

直到现在劭泽都没有吭一声,难道他不知道疼吗?他甚至怀疑他这个向来坚韧的皇弟早已被打昏过去,他蓦然站了起来:“停!”

玄封帝在的时候本轮不到大皇子下令,负责行刑的两个近卫军战士此时却是比挨杖刑的劭泽还要紧张,听得有人下令立马如释重负地收了手中的刑杖,规矩地立于一边。这时礼仪官报出最后一个数目:五十九。

玄封帝惊愕地看着大皇子,只一眼,大皇子几乎咬到自己的舌头:“......我怕他昏过去,让他休息一下行吗?”

劭泽听着这话并没有如释重负。这刑杖落在身上,一下一下的钝痛几乎把人的灵魂都要砸碎,他正顶着一口气,怕自己在愈发放大的疼痛中失去理智去用灵。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极限,如果现在停下,他很难再接下来最难熬的二十几杖中闷住这口气。

他深深看了大皇子一眼,却被大皇子目光中的不安所灼到。他大概真的不是故意的,他也没挨过杖刑,又怎么会知道中途休息会给人造成更多痛苦?

他此时却不说话,只大口地喘息着,因为刑杖已经停了,停一下和停一会儿对他此刻来讲没有任何区别。他木然看着自己的冷汗顺着发丝和衣领簌簌滴落在地板上,强忍着剧烈得几乎将他吞噬的痛感。

玄封帝狠狠剜了大皇子一眼,这时一个侍卫从后殿匆匆走出,和玄封帝耳语了一番,玄封帝惊愕地和那名侍卫对视了一下,担忧地看向呼吸绵弱的劭泽,低声向那侍卫说了句什么。

那侍卫匆匆自殿上走到劭泽面前,蹲下来用只有劭泽才能听到的声音问道:“王爷,陛下说如果您的生母是熙宁夫人,剩下的便作罢。如果不是,就再加二十杖。”

劭泽终于冷笑出来。他敢肯定在后殿坐着看戏的人就是蝶念,虽然他不知道蝶念是如何胁迫玄封帝,但他知道,玄封帝和炎海人一样希望自己真的是熙宁夫人的儿子,永远没有登上皇位的机会。熙宁夫人这招以假乱真,单纯地认为因为这个原因炎海人就不敢伤他,却不知这反而给他带来了更大的麻烦。

他深深吸气,尽力稳住声音低声说道:“我劭泽,是蔚统领和雩珩公主的独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和熙宁夫人,没有半点关系!”

这短短的一句话他却间断地喘了好几口气,仿佛区区一句话就要将他身体中的气力抽干一般。

玄封帝原本期待的神色在听到侍卫转述的话后变得失望绝顶,他讽刺地看着大皇子,开口道:“再加四十!”

“陛下!”周统领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

今日劭泽的孤立无援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他身边的人都在为着国家在军队的一线,如若蔚统领和雩珩公主还在,此时此刻劭泽也不至于被逼到如此绝境。

先是因为入侵炎海人的威胁,巧立名目想办法对劭泽用杖刑,接下来竟连怀疑劭泽血统的事都统统搬出。不论那后殿的夫人如何要求,玄封帝的所作所为几乎就是在让劭泽选择,要么永远放弃皇位,要么在这乾钧殿被红木杖打死。

劭泽冷然笑着,看着玄封帝甚至是一众大臣的丑恶嘴脸,开口道:“我劭泽,是蔚统领,和雩珩公主的独子,,故而我在这般境地,没有任何....办法自救。方才这侍卫问我,如果....我不是皇族,就可....免除其余.....杖刑,如若不然,陛下会选择......将我打死在这殿里。”

他说着,殿中已是一片哗然。

玄封帝听着他的话却也是急了,他没想到劭泽竟敢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种不等大雅之堂的话,忙道:“朕何时这么说过!劭泽,休要信口雌黄!”

“劭泽现在,手无缚鸡之力,如果陛下担心......劭泽对皇位产生威胁,可以......立即下令......打死劭泽。”劭泽的气息十分不稳,一句话都要拆分成好几段才能说完,而说着说着,却觉得此局自己应该能赢。

玄封帝怒视着劭泽,他不知道为何在这样占有主动权的局为何会被劭泽如此不怕死地扳回。如果劭泽被夺了封号,判了抗旨,接下来他会想办法架空劭泽的一切职务。至于炎海人,他相信就算劭泽没有皇位可做,也一样会尽心带领惑明军队抗敌。

比起皇位,他应当是更怕死才对,更何况那位夫人说过,没有人敢动熙宁夫人的儿子。而劭泽为何死咬着不肯认?

玄封帝此时有一万个必须要下令继续责打劭泽,话在齿间憋着,却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求助般地看着邱易之。

邱易之此时却比玄封帝更纠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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