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有暮色的黎明

《北方有暮色的黎明》

(三)前所未有的海上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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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我们的旅行才刚刚开始。就像是雨果的《九三年》那样,之前过于精彩的前方铺垫让人对期待已久的主色故事产生了些许失望之情。

已是半夜,但船上还为刚刚到来的游客们供着夜宵,上船后的第一件正经事就是吃饭。

我不是很饿,刚才上船的新奇劲一过,长时间奔波的疲惫感就又冒了出来。我突然觉得好累,但是又说不上来哪里累,再加上一船的人几乎都挤进了餐厅,所以我打算过一会再去。

独自一人站在甲板上,我面对着北欧冰海。上学的时候地理老师说,纬度越高海水就会越偏灰色,此刻,船下是一片深沉的灰蓝色,船两侧翻起的白色浪花更是给北欧的夜增添了几分神秘感。这时候,压在帽子底下的耳机传来了《欧若拉》的旋律。我禁不住联想起那个古老的童话:跨越北方的层层群山,有一座城市,在神明的庇佑下,城市上空漂浮着七彩的霓虹……

正当我幻想着神话里城市的样子时,大豫呼通呼通跑过来,一个趔趄差点就给我拜了个早年。我吓了一跳,哪有长辈给晚辈行礼这一说?连忙扶住他,忍着笑问道:“你这是要我给你发红包?”

“去他妈的红包,快过来吃饭,三文鱼驯鹿肉什么的随便吃,在这里你可以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做把龙虾吃到饱。”大豫太激动了,话说的有点语无伦次。

“一边玩去!”大无语事件又发生了,原本清寂的风光全被大大豫给搅黄了,“你上一边玩去,就不能让我自己安静一会?”

“安静个屁,平时也没见你有多少话要和我说。”大豫发出了不理解的声音:“吃饭不积极脑子有问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就不由分说的把我拽进了餐厅。

嗯,大豫的脑子没问题。不过刚才被他拽那么一下,我也确实有点饿了。仔细看看船上的东西:芝士焗龙虾,黄油扇贝,炭烤驯鹿肉,北极贝刺身,香煎三文鱼……快别想别的了,一个字:吃!

一顿饭下来,我发现两只手的手指根本不够数盘子用的。这个饭量绝对是水牛,四个胃才能吃出来的。这时候我才意识到原来自己那么能吃。

“话说,你之前在海上生活过?”吃着,我含糊不清的问了大豫一句。

“对啊,我又不是第一次来北极圈。”大豫咽下一口酒。“要是你好奇当时发生了什么事,那你就就看我的笔记算了,我年轻的时候,没什么可讲的。”他不愿意说这些事。

“那你什么时候能把你的笔记送给我?”

“回国的时候就给你。”他说:“要是这么早就让你知道这一路上有什么东西,那你还用不用玩了。”

在海上生活绝非一件易事,因为所有适用于陆地上的习惯在这里都不好使。在海上,特别是风浪特别大的海上,脱离了束缚的生活几乎是难以进行的。就单拿一点来说,陆地上至少不会有大风大浪袭击船体这回事,而且海上也没有牢固的地基,北欧这大海风也不是闹着玩的,所以这几天的旅行算是让我体会到了一种新的生活方式。就算是吨位再高的船在北欧的海风侵袭下也难免会发生颠簸;有时候,本来在那好好的吃着饭,一不小心盘子就会飞出去。在公共场合摔得四脚朝天也是家常便饭,甚至还有人为此研究了一种如何优雅地摔倒并且淡定站起来的方式,不过我一直都没学会。为了安全,音乐厅里的钢琴和天使竖琴也都被牢牢的锁在地上,餐厅的壁橱和酒吧的酒柜也都是上了锁的,不这样做的话,就等着收拾第二天的一地狼藉吧。更过分的是,如果睡觉的时候不把两侧的围栏拉起来,那北欧的海风会分分钟成为你的噩梦。在航行第三天的时候,我们来到了一片风浪极大的海域,船员们都把这里称为“风暴之城”。拜大风所赐,整个船体动不动就来一个巨大的倾斜,就像是迈克尔·杰克逊跳的舞一样。我就吃尽了大风大浪的苦头。一次,因为晚上在音乐会上玩的过了头,所以回客房的时候因为太迷糊以至于忘了拉床两侧的围栏,结果半夜愣是被硬生生从床上晃了下去。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因为在梦里的我正在经历一场“生死浩劫”,在摇摇欲坠的摩天大楼上一路狂奔。被甩下去的时候,我终于醒了过来,看了看乱的像战场一样的床铺,暗自庆幸当初大豫选了一条大船,也庆幸自己没有梦里那么神勇。

也由此能看出北欧这个大海风有多么恐怖,这么大的船都能晃成这样,可想而知……

有人开始晕船了,在客房休息的时候时常能听到四面八方传来的呕吐声。公共休息区也经常会看到面容扭曲的游客们,有的为了不错过北欧的雪景还特地提了一个小桶出来,以便自己能随时随地吐在桶里。最绝的是一个黑人老哥,这个兄弟晕船晕的难受,直嚷嚷着要回家,谁安慰都不管用。到最后还是船员们合力把他抬回客房这大哥才消停了一会。

我不晕船,这点小事算啥啊,我好歹也算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所以晕船对我来说根本就不是什么致命性问题。大豫就更不用说了,他更不是第一次在海上生活。他年轻的时候啥事没经历过,再说,大豫天天带着癌症闯南闯北,和死神脸对脸,用他自己的话说,那就是“就算今天一早上起来发现阎王爷站在我脸前,我也要薅他几根胡子下来。”所以他更不会把晕船这种事放在眼里。我俩像是对晕船有免疫一样,在其他旅客都病怏怏的时候,我们是全船最Hi的两个人。当别的旅客都在因为晕船呕吐难受的时候,我俩一个坐在甲板的休息区悠然自得地看雪抽烟,另一个则是闲不住的到处乱窜,偷弹音乐厅里的钢琴,在甲板上堆雪人,要么就是把结了冰的无障碍通道当作滑梯,肚皮贴地,从上而下俯冲,把平淡的海上生活玩出了千万种花样。

“小心点,孩子!”大豫躺在沙滩椅上,对我开着玩笑:“你可别一个俯冲掉海里啊,”还没说完他就憋不住笑了:“你要是掉海里我一定叫全船的人来看你笑话。”

“去你的,别诅咒我!”我吐着舌头做了个鬼脸。

不过,在欢笑之余,一种隐隐的危机感也慢慢凸显了出来,那就是大豫的身体状况。癌症就像是一个埋在他身体里的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掉,和他同归于尽。从出国的那一刻到现在,大豫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着,咳血的次数也越来越多。尽管他在我面前从来没表现出什么,但我清楚的感觉到他的痛苦。我问他,他什么也不说,还责怪我想的太多。于是我开始偷偷观察他,观察他一举一动中的异样。很快我就看到了让人揪心的一幕:在甲板的活动区,大豫低头看了一眼手表,然后走去一个不那么明显的地方,熟练的从上衣口袋掏出一盒药,带着厚重的手套费力的把它打开,倒出一片药,然后兑着保温杯里还冒着热气的开水咽了下去,急忙拧紧杯口,擦掉刚才水汽凝在眉毛上的冰碴儿,再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到光明处。后来翻他的日记,我才知道,他吃的是吉非替尼片,用来阻止肿瘤生长的抗癌药。

我害怕了,我从没像现在这样的害怕,我害怕大豫会出事,我真的害怕万一哪一天起床之后,我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我比任何人都害怕他的离去,我比任何人都希望大豫能平安健康。这种担心是藏不住的,早晚有一天会败露。有段时间,我茶饭不思,也无心再关注任何与旅行有关的事情。

“话说,你咋了,这几天跟丢了魂一样?”一天深夜,睡不着的我俩坐在餐厅靠门处的酒吧里,天南海北的聊着,以此来打发这个无聊的长夜。在船上没有所谓的夜生活,晚上通宵营业的也只有这家酒吧,所以,除了睡觉,有人和自己一同消磨时光就是最好的过夜方式。“大家都晕船了,你看,这么大的餐厅都没有几个人来吃夜宵。”

“你以为谁都和咱俩似的,一天到晚那么能吃?”我被他与生俱来的幽默逗笑了。这个时候是半夜一点,餐厅和酒吧里没有多少顾客,吧台上,酒保半睁着眼睛打着小盹。

大豫把他叫了起来,要了一杯酒。酒保起身,从冷柜里拿出一块方形老冰,几下就把它凿成了球状,他把冰小心翼翼的放进事先准备好的古典杯里,然后拿出了苏格兰威士忌和杏仁利口,按照一定比例混合之后倒进了杯子里。他把杯子推到大豫面前,做了一个“请用”的手势。

大豫礼貌的笑了笑,端起杯子尝了一口眉毛立刻就拧在了一起,但他脸上随即又出现了满足的微笑。“够意思,这东西太够意思了!”大豫又喝了一口,不停的砸嘴,转头告诉酒保他很喜欢,酒保得意的笑了笑。这时候,旁边又来了一个新客人,酒保去招呼他了,留下大豫一人慢慢喝着杯中的酒。

“你喝的啥啊,这么起劲?”看他飘飘欲仙的样子,我不禁好奇。

“这是教父,男人的酒。”大豫爱喝,但是他酒量不咋地,这两口教父酒下肚,他脸上已经泛起了红晕。他估计是有点醉,这两口酒还打开了他的话匣子:“你知道吗,挪威可是世界上出了名的三高国家,高收入,高消费和高税收。要不是因为咱们在这艘船上,酒水什么的都算在船票里了,不然,咱连这么个玩意都喝不起。”他晃了晃杯子里的慢慢化开的球形冰块,用手指擦了擦凝在杯壁上的霜:“没喝够,还想再喝一杯青草蜢,或者方糖苦艾酒。”

他又喝了一口,费力的把酒吞下去,然后顺了顺自己的胸口。

大豫肯定又是胸口疼,他这段时间状态特别差,今天一整天都没吃多少东西。

我着急了,在他即将端杯子喝第四口之前一把抢走了杯子:“别喝了!”

他有点懵:“你这是,你这是要干啥?”大豫很是不服气,刚才我突如其来的暴怒一下子让他醒了酒:“我喝两口怎么了?我喝酒又不会死。”

他一说这个字我就来气,我猛的站起来:“别拿你的命开玩笑行吗?你还想不想活了?”可能是因为太过激动的缘故,起身的瞬间我竟然差点打飞桌边的酒杯,惊扰到了旁边的顾客。他们惊诧的望着我,把头凑到一起,用我听不懂的语言小声嘀咕着什么。

大豫也震惊了,他从没见过这么暴怒的我。这个时候,我已经是满眼泪花。一声不响的坐下,我强忍着眼泪,手指紧紧反扣在吧台上。我意识到自己说了多么过分的话,刚才那样无异于直接告诉大豫“我怕你死在路上。”我越来越难过,眼泪不可遏制的掉了下来,砸碎在长裤上,眨眼的功夫就融了进去。

我不敢抬头看大豫,我生怕看到他的一瞬间我会痛哭失声。

大豫沉默了,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我听见了他隐隐的叹息声。他也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他才是那个要直面死亡的人。过了好一会,我感觉他的手放在了我握紧的拳头上,轻轻的摩挲着。

我还是没抬头,反过去一把拉住他粗糙的大手,哭得更伤心了。

“别哭了,来,抬头给叔叔看看。”大豫尽可能的保持晴朗的心情,他就算是这个时候也还是想尽办法来逗我开心。可我根本不领情,把头低的更深了。

“唉——”大豫不保留的叹了口长气,他把手松开,转身站起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走,我带你去甲板上待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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