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假期第一天，乾和之自然醒来。

不用看他也知道他的眼睛一定肿得不像话，因为他根本睁不开眼，视线也因此变得窄窄的。乾和之的脑袋枕在蓬蓬的枕头里，他侧了侧脖子，看见床头柜上的原木时钟，白色底色，发光的数字也是白色，很柔和。

06:24

乾和之挺了挺肚子，伸一个不合格的懒腰。

乾和之走进盥洗室，从镜子里看见一双遍布红血丝的肿眼泡，吓得后退三尺，差点没能鼓起勇气再站到“照妖镜”前面。

他用冷水浸过毛巾，仰起脑袋，然后把毛巾盖到眼睛上。毛巾没有完全拧干，残余的水沿着太阳穴向下，流进发丝间。

冰冷的液体划过温热的皮肤，乾和之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哆嗦。

乾和之安静地下楼，来到厨房，没能在冰箱里找到矿泉水以外的食物。

如果矿泉水也可以算食物，的话。

乾和之用手机下单，买了一些食材。

过了十分钟左右，门就被敲响。

乾和之从前自己在蔷薇小区住的时候，更愿意到市场去买，傍晚时分的蔬菜因为过了最新鲜的时间，总能让他捞到一些优惠。

但乾和之不能这样对傅闻声，因为他要用新鲜食材唤醒傅闻声对食物的原始渴望，通过抓住傅闻声的胃实现抓住傅闻声的心，让傅闻声每周末都记得接他回家。

乾和之久违地踌躇满志，握紧拳头。

乾和之先拿了两个鸡蛋，放到蒸蛋器里面，加入低刻度的水量。锅中倒入橄榄油，七分热，中火细煎腌制过的三文鱼。配上简单的沙拉，和一杯蜂蜜柠檬水。乾和之还担心不够吃，又多做了一个玉子烧。

等做完这一切，乾和之上楼，正打算敲主卧的门，门就自己打开了。他看见已经穿戴整齐的傅闻声，愣了愣，有些惊讶地问，“先生要出门吗？”

傅闻声点头，视线在乾和之身上的围裙上扫了眼，了然道，“做早饭了。”

乾和之也点点头，让开路。

乾和之还记得傅闻声吃饭时不喜欢他在一边看着，于是在傅闻声吃早餐的时候，他就回到厨房把用过的锅碗瓢盆洗干净。

等乾和之重新回到餐厅的时候，三文鱼已经消失了。傅闻声刚叉起一块玉子烧，整个人的状态看起来还算轻松，“你早饭吃了什么？”

乾和之擦了擦手上的水，“我晚一点吃。”

场面一度静止，围裙还没来得及摘的乾和之，和悠闲享受丰盛早餐的傅闻声，两人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着。这场面活像灰姑娘受苦受累地趴在地上擦煤灰，后姐翘着腿干净清爽地享受平白的伺候。

傅闻声表情一时之间有些复杂。过了会儿，他放下叉子，刚开了口准备说点什么，一通电话打进来，他只能先接电话，说了没几句后就开始往门口走。

乾和之跟在傅闻声身后，安静地一路跟到门口。在傅闻声准备换鞋的时候，看他一只手不方便，就半蹲下来想要帮忙摘傅闻声脚上的拖鞋。

傅闻声条件反射地收回腿，牢牢扎到地上，生怕乾和之还能把他的腿从地上拔起来似的，眼里罕见地透了点震惊，然后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对电话那头说了句“我一会儿给你回电话。”

傅闻声挂了电话，然后伸手，把乾和之从地上揪起来站好，非常认真地喊他的名字。

被叫了名字的乾和之不安地低下脑袋，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两只手绞在一起，不敢看傅闻声，生怕听到自己不想听到的。

“我希望你能认清自己的位置，乾和之。”傅闻声很快平静下来，“我不需要你等我吃完再吃，也不需要你帮我换鞋，”傅闻声停了停，随后又补充道，“还有家里也不需要你来打扫，下午有家政来。”

乾和之的睫毛轻轻颤起来，根部被濡湿，粘连在一起，变成黑色的一小丛。

“你看着我，乾和之。”傅闻声又在叹气。

乾和之一开始不愿意，后来又觉得不听话会更讨傅闻声的嫌，只能艰难地抬起头来，一双大眼睛里的惊惶和委屈收不起来，凝结成滴的泪水挂在下眼睑，要掉不掉的，看起来非常可怜。

傅闻声摸了摸自己的口袋，什么也没摸到，“你改过口了，乾和之。”转手拉起乾和之纯棉上衣的衣摆，按到乾和之还挂着泪渍的眼睫上。

乾和之被按得脑袋向后仰了仰。视野重新亮起后，他有些迷茫地看着傅闻声，像是不太能理解刚才那一番话。

“做弟弟是可以适当偷懒的，小童工。”傅闻声只这么说，然后他换了鞋，出门，走了两步，又忽然停下，“不过学习还是不可以偷懒的，我看到你的成绩条了，你成绩太差了。”傅闻声毫不留情地说。

乾和之还是没有反应，只是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傅闻声，甚至穿着屋里的拖鞋就跟到了外面，整个人看起来晕乎乎的。

这个样子落到傅闻声眼里，就是根本没有认真在听他说话。他有些无奈地皱了眉，弹了一下乾和之的额头，“回神。”

乾和之双手捂住额头，这下总算是从魂归西天的状态回到人间，脸颊泛起薄红，眼神左右飘了一阵，突然委屈得理直气壮，“我就是不会做题！”

傅闻声嫌弃地看他一眼，“我接下来几天有事，你自己在家写作业，有事给我打电话。”然后把耳机别到耳朵上，朝乾和之抬抬下巴，示意他回屋里去。

乾和之刚刚飞上天的好心情因为傅闻声的一句话重新跌下来，前后浮动太大，乾和之有些不在状态，忘记给出一个礼貌且体面的回答，反而拉长了调子“啊——”了一声，沮丧之情溢于言表。

傅闻声背影顿了顿，回头有些好笑地看了他一眼。

乾和之又不好意思起来，摸摸鼻子，掩饰突然的自我，“再见，先生，再见再见。”等车开走了，才补了句，“早点回来哟。”

乾和之接收到“可以偷懒”的信号，转头就回到餐厅收拾起傅闻声用过的餐盘和餐具。

玉子烧傅闻声只吃了两小块，乾和之原本打算给自己下点面条，这会儿看还剩不少，也不介意，就把剩下几块都吃进肚里，顺手就把空盘和刀叉给洗了。

乾和之收拾完餐厅，原本还想打扫别墅的卫生，但傅闻声说过下午会有人来，他想了想，只能遗憾地放弃。

阳台上洗衣机的边缘搭了两件衣服，乾和之觉得傅闻声应该是不小心忘了。总共也没有几件，乾和之干脆手洗。

乾和之拿着已经干了的衣服回到二楼，进衣帽间把衣服分门别类地整理了一遍，挂好，出来的时候就看见主卧的门半敞着。

“不用我打扫，”乾和之喃喃，犹犹豫豫地回头看了眼，又看了眼楼下门口的方向，“接下来几天有事。”乾和之重复，假装平静地走到主卧门口，又往楼下看了眼，最后伸手推开了门，闪进了卧室。

窗帘到时间已经自动拉开，阳光洒进屋来，把室内照得一片亮堂。乾和之打开窗，给屋里通风，拍拍床单，拉正，捋平，再抓住被子的两角，用力抖开，最后折一道。

乾和之盯着整齐的床铺，满意地点点头。

金色的阳光，清脆的鸟鸣，和空气中浮动的细小灰尘，一切都像极了从前的某一天。乾和之低下头，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攥住了被子的一角。

他奇怪地看了眼自己的手，像在纳闷它这是在做什么，然后鬼使神差地弯了脖颈，俯身下去，凑近。

吸气——

乾和之的眉头皱了起来，小声地自言自语，“先生怎么换了沐浴乳？”

下午，家政公司的员工输了密码进门。

乾和之趴在二楼的栏杆上观察对方。

家政阿姨见到乾和之，吓了一跳，短促地叫了声，然后拍着自己的胸口主动搭话，“是傅先生的弟弟吗？怎么不说话，吓我一跳。”

乾和之含糊地“嗯”了一声。

家政阿姨换上一次性拖鞋，有些自来熟，“小卧室就是你用的吧，一直没见到人住，我还以为是傅先生女朋友住的。”说完，自娱自乐地哈哈大笑了两声。

乾和之闻言，心情变差了些，因为他从对方的几句话中得知，傅闻声并没有提起过自己。乾和之扒拉着两根栏杆，像监狱里的囚犯一样，透过细长的缝隙看了一会儿楼下的“自由”，然后躲进了书房。

阿姨收拾完走的时候，乾和之问了句签的合同包不包括做饭。

阿姨摇头，“不包括的，不包括的。”生怕乾和之让她留下来做饭似的。

乾和之有点不开心，他认为自己的厨艺肯定要比对方好，但乾和之不说。家政阿姨又强调，“只有房屋清洁，连衣服都不用我洗的。”

乾和之点点头，突然笑眯眯，“这个我知道。”

傅闻声不在周密园的第一天，乾和之占了书房。

傅闻声不在周密园的第二天，乾和之抱着作业回到次卧。

傅闻声不在周密园的第三天，乾和之把家当搬到一楼，在餐厅和客厅之间犹豫了会儿，最后把书本摞到客厅茶几上，搬来小板凳，坐在客厅里写作业。

在客厅写作业有诸多弊端，比如茶几高度不够，乾和之几个小时坐下来，肩不是肩腿不是腿。另外，虽然111栋的位置比较深，但依然有车辆经过，每次听到车子的动静，乾和之总忍不住伸长脖子去看。

尽管如此，乾和之依然坚定地扎根在客厅。

除了到老房子去吃了几顿饭，吃了几个月饼，乾和之就没有离开过别墅。每次何笙女士留乾和之住下，都被乾和之用回去写作业婉拒。

其实乾和之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等，他只是一想到傅闻声亲口承认了他是“弟弟”，就忍不住兴奋，就想在傅闻声回来的第一时间见到对方。

因为傅闻声说有事联系，所以听话的乾和之一直在寻找给傅闻声打电话的由头，乾和之想起傅闻声说自己成绩太差，于是拍了一道题去问傅闻声。

傅闻声晚上八点给乾和之回了电话，没有直接说解题方法，而是先问乾和之的思路。乾乾连题目都看不懂，乾乾疑惑，乾乾没有思路。

后来乾和之就没有再用过这自讨苦吃的一招。

可乾和之不发消息给傅闻声，傅闻声就不会主动来找他。而乾和之没有兄弟，自然也就说不上来他们的这种沟通频率算不算正常。

他一个人在偌大的别墅里空等，心情从最开始的期待，到逐渐焦虑不安，再到连看到家政阿姨都感到了一丝温暖，最后还一度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

可幻觉是从什么时候产生的呢？是从傅闻声说他是弟弟的时候吗？还是从傅闻声把他抱回了别墅？或者他现在还在简明，只是又在物理课上睡着了。

那接下来要发生的是什么？是被物理老师砸头？还是在体育课上掉进泳池？或者是认识的和不认识的人凑在一起鄙夷地看他？

乾和之想逃跑，但他迈不开腿。他低头看了一眼，发现自己的腿被绑到了椅子上。手也一样被绑在椅背，不能动弹。

他害怕到心脏要从胸膛里跳出来。

然后他的脸上突然被贴上了冰冷潮湿的东西，他因为这触感睁开了眼睛，没再看见刚才的画面，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

沙发边上，傅闻声站在那里，手上拿一瓶已经开过盖的冰水，“假期愉快。”他和乾和之打招呼，然后问道，“怎么这个时间在这里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