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生

《根生》

第37章 第三十六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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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入秋了,天干物燥。

乾和之在沙发上睡得一脑袋的头发全都支楞起来,眼神也有点懵。他看见傅闻声以后,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然后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握住了傅闻声的两指。 m..coma

傅闻声先是看着,然后没怎么用力地甩了甩。

乾和之的手被甩开了,打到他自己的腿上,发出“啪”一声轻响。他这才清醒了一点,从躺着的姿势弹坐起来,“先…先生您回来啦!”

傅闻声点头,退开了些。

乾和之穿上拖鞋,“我给您泡杯茶吧,您出差辛苦了,坐飞机一定也很累,喝茶可以消除疲劳。”他絮絮叨叨地说,边往厨房走。

傅闻声倒也没说拒绝的话,他把手上的玻璃瓶放到餐桌上,然后坐下来等。

“我刚在收拾书包,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在沙发上睡着了。”等水开的过程中乾和之回答起傅闻声之前的问题,他不好意思说的是这几天他常常不分地方和时间,倒下就睡。

水烧开后就很快了,没一会儿新鲜热茶就泡好了。

傅闻声接过去,很自然地道谢,轻轻吹了一口,要送入口时顿了顿,对乾和之示意了一下客厅的方向,说,“有礼物。”

乾和之眼睛“唰”地亮起来,“给我的吗?”看见傅闻声点头,立刻踩着拖鞋一路噼里啪啦地跑到客厅。也没收住势,人就跟着趴到沙发面上,毛絮飞进口鼻,呛得他像小狗一样直甩头打喷嚏。

乾和之双手捧起茶几上的方形软袋,征询地看了一眼傅闻声。

傅闻声远远地朝乾和之点头,“打开看看。”

乾和之的动作非常小心和仔细,拿出东西前还先伸手扩了扩软袋内里,往外拖礼物的动作也非常缓慢,不断地调整方向,直到金属条出现在视野当中。

傅闻声随后也端着杯热茶走了过来,坐到还映了一丝余晖的单人沙发上,悠闲地喝茶,喝了两口,才看一眼乾和之的反应。

礼物是一个拇指琴,乾和之显然不认识它。

虽然乾和之不认识,但他一直在笑,眼里的惊喜也是实在的。他看了说明书才知道这琴叫“卡林巴”,紫檀木板式17键。然后他抬起头看向傅闻声,脆生生地喊,“谢谢先生的礼物!我超喜欢的!”

傅闻声被他突然的大嗓门震得手一抖。

乾和之嚷完,也有点不好意思,笑容收了一点,两只手捧着礼物,看看它又看看傅闻声,“不过我完全不会弹这个。”

傅闻声放下茶杯,抽纸巾擦了擦手,然后指了指乾和之手里的小册子,“有教程和曲谱的,也许你玩着玩着就会了。”

晚些时候,傅闻声载着乾和之,捎上给两位长辈买的礼物,开车到老房子蹭晚饭。两人前脚刚进屋,后脚项齐也喊着“叔叔阿姨我来啦”进了门。

一屋子人热热闹闹地吃了顿晚饭,饭后挤满客厅沙发的角角落落,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电视节目正在播送新闻,主持人一身正装,吐字清晰,“各位观众晚上好。今天是10月7号星期日,农历八月十六。”

项齐感慨说他还没享受到假期假期就结束了,傅闻声赞同地点点头。乾和之坐在何笙女士边上,手里捧着拇指琴,在小小声哔哔啵啵地弹。

傅尹同志提了一句,“该送小乾去学校了吧?晚上宿舍有门禁的吧?”

何笙女士用小叉子叉了一块雪莲果,递到乾和之嘴边,任性提议,“那就明早再去学校吧,早上早一点,肯定来得及的。”

乾和之退了一下,有点不习惯被喂食。何笙女士手里的小叉子又追了上来,乾和之只能张开嘴咬住。他不发表意见,只偷眼看傅闻声。

傅闻声没什么所谓,就点了头。

乾和之看见了,高兴得咬到了舌头。

项齐看乾和之手里一直在玩拇指琴,就起了心思逗他,“小之,这个礼物也有我一份,”项齐笑眯眯地看着乾和之,“你闻声哥哥不是心细的人儿,要不是我提醒他买礼物,他能空手去空手回。”

乾和之看了眼坐在沙发里没什么反应的傅某人,老实地点点头,“那也谢谢项齐哥。”

项齐满意了,笑成弥勒佛。

“你真无聊。”傅闻声吐槽他。

周一早上,傅闻声六点不到就起了床,十五分钟洗漱完毕。他换上外出的衣服,下楼,发现早餐已经准备好了。

有了前车之鉴,傅闻声在开动之前先问了乾和之“吃过没有”,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傅闻声安心地坐下,开始慢条斯理地吃东西。

在傅闻声吃早饭的时候,乾和之一直在到处乱跑,一会儿在沙发前弯腰找东西,一会儿拍拍脑袋跑上楼,像在为傅闻声吃早饭表演助兴。

傅闻声吃得还算快,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就放下了手里的餐具,到厨房洗手,顺便对乾和之说,“准备出发了。”

乾和之机械地点头,“哦,好的。”

乾和之一路上沉默得不像话。傅闻声专心开车,偶尔瞥他两眼,也没有问。半小时的车程说快也快,车停在简明的大门口,傅闻声提醒他说,“到了。”

乾和之茫然地眨眨眼,有气无力地去解安全带,按钮按了半天才按下去,然后他语气低落地和傅闻声告别。

傅闻声叹气,“你的书包。”

“啊?哦,差点忘了。”

放着提前一晚的宽裕不要,偏要挨到早上匆忙的人不多,但不是没有。有穿着校服的学生从车上下来,和车里的人挥挥手,就进了校门。

乾和之还在原地犹犹豫豫,“先生…”

傅闻声简直有些头疼了,“…怎么了?”

“这周五我还能回来么…”乾和之小声地问。

傅闻声无奈地说,“你如果想,就回来。”

乾和之这才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来,乖乖地和傅闻声挥挥手,背好书包,“那我去上学了,再见先生,周五见。”

乾和之一步三回头,最后都走到校门口了,还要停下来,和傅闻声挥手。

傅闻声的左手搭在方向盘上,目光平静地看着乾和之走进楼里,背影消失不见。他捡起副驾驶座位上的学生证件,下车,捋了捋衣服。

不出所料地被学校保安拦住,傅闻声抬起手边的学生证,露出一个亲和又无奈的笑,“我弟弟有点丢三落四,我把东西给他就出来。”

保安接过了乾和之的学生证,乐呵呵地,“就是刚才一直站在这儿挥手的那学生吧,”保安确认过就交还给傅闻声,“这个年纪还这么恋家的男孩儿可不多见啊。”

傅闻声按照乾和之的行进路线,在第一个关口转弯。

一层和二层都挂了高一年纪的牌子,傅闻声略过,走到三楼。他手上的证件上只有姓名学号和一张照片,傅闻声皱眉,他不记得乾和之在哪个班级。

傅闻声正在思考,忽然听到身后有人主动招呼他。

“您好,”来人是个扎着高马尾的女孩儿,她看见了傅闻声,眼里冒出疑惑和惊讶,但很快盖了下去,礼貌地问他,“您找人吗?”

傅闻声点头,“你好,你知道乾和之在哪个班级吗?”

女孩儿笑笑,“知道,跟我来吧。”她走在傅闻声跟前,侧过脸,不明显地观察他,“冒昧地问一句,您和乾和之是什么关系呀?”

傅闻声不是很在意对方的试探,非常坦然,“我是他哥,他落东西了。”

女孩儿点点头,“是这样啊。”

他们很快走到走廊的尽头,八班前门的位置,但门里堆着几张桌椅,堵住了入口,里面的学生正忙着换座位,没人顾到这里。

“不好意思啊,我们这正好在换座位,要不我们从后门进吧。”蒙朝提议道。

傅闻声点头,跟着对方走向后门。

傅闻声到了后门外,一眼就看到了乾和之。

倒不是因为乾和之多么亮眼,而是因为他像根木桩子似的,仍背着书包,独一个,戳在教室后方的空地上。

蒙朝本来要出声叫人,但看了眼傅闻声的反应,犹豫了下,最后也没出声,而是和傅闻声站在一起向里看着。

现在是7:13,时间不算晚。

乾和之的座位不知道被谁拖到教室后的空地上,书桌和桌椅歪扭地挤成一团,堆出一个小尖来。桌斗里的书半截露在外面,桌面乱糟糟地堆着早晨新发的试卷和练习册,地上还掉了一些。

每一张书桌椅都有自己的位置。只有乾和之的,像垃圾一样被排除在外。

乾和之沉默地蹲下,把地上的卷子捡起来,拍拍干净,放到桌面上,然后整理起了桌面和桌斗,最后拖着他的书桌,挪到教室的最外一排。

除了眼眶有些发红,乾和之全程没有吭一声,与整间热闹的教室格格不入。和傅闻声记忆中那个动不动就爱掉眼泪的形象有点像,但也不完全一样。

蒙朝尴尬地咳了声,“傅老师,我帮您叫他吧。”

傅闻声摇头,径直走向东面的楼梯间。

蒙朝几乎没有犹豫地迈步跟上。

傅闻声全程没有开口叫过蒙朝,但蒙朝走进楼道时,傅闻声已经停下脚步,人就站在楼梯扶栏前,像是料到了她会自作主张跟到这里。

傅闻声递出乾和之的学生证,“同学,麻烦你转交吧。”

蒙朝却不接,“傅老师,我知道您在东知大学任教,我见过东知的学校官网推送您的信息,您的履历相当厉害。”

傅闻声平静地看着她,面上没有意外,也不接话。

蒙朝的长相可以算作比较可爱的类型,笑起来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她对傅闻声露出一个无害的笑,“我愿意帮您,但我想问您要一样东西。”

说完,她适时停住。但没等到傅闻声搭腔,只能自嘲地笑笑,继续说,“我想要您为我写一封推荐信,让我能参加明年东知的夏令营。”

傅闻声平静地陈述事实,“满足条件就可以申请,不需要推荐信。”

“我知道,”蒙朝叹了口气,“但我没有高一期末成绩,所以我需要在其他方面找补。”

傅闻声挑了挑眉毛。

蒙朝将这理解为感兴趣的意思,含糊地解释道,“因为一些个人原因,一年级期末统考我没参加。”她似乎是怕这样的回答显得诚意不够,再开口时语气就有些急了,“您不相信的话,可以问问乾和之,我平时成绩很好的。”

傅闻声听到这里,总算露出一个浅笑来,说出口的话却远不及脸上笑容来得温和,“其实我并不好奇你拿零分的原因,”他又向她推了推那张单薄的学生证,义正言辞道,“人民教师的纯洁性是不可收买的。”

蒙朝嘴角抽了一下,然后她看着傅闻声,无奈地叹了口气,最后还是认命地从傅闻声的手上接过了乾和之的学生证。

她刚转过身,忽然又顿住了脚步,“您知道乾和之额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吗?”她对上傅闻声的视线,蓦地勾起一个笑,后退了一步,向他微微弯腰致敬,“我会献给您,我的敲门砖。”

傅闻声回到周密园之后径直进了一层的健身房。说是健身房,实际上里面的器材直到今天也没有置办完全,只有一个跑步机。

傅闻声粗糙地回忆一番,发现自从搬家以后他就没怎么锻炼身体。他认为这样不行,不锻炼不利于长久的存活。

傅闻声设置好目标里程和配速,开始慢跑,保持着稳定的呼吸节奏。跑到两公里的时候,他的后背开始出汗了。

他在脑海中重走他这一天的轨迹,认为多少有些偏离他想象中的轨道。尤其是乾和之,到了新的环境,居然这么快就有了新的挣扎。而他被一个高中生抓着大谈条件,归根到底也是托了乾和之的福。

傅闻声觉得他可能低估了乾和之的麻烦程度。但有些事情是他能做的,有些事情不是。到那个时候,麻烦精总得自己做些什么。

这是正常人成长的课题,他想。

傅闻声跑了四十分钟后,调低了速度,在跑步机上慢慢走了会儿,然后回到二楼洗澡。洗漱过后,他总算是轻松了一些。

他带着换下来的衣服下楼,走到阳台上,把衣物分别塞进一大一小两个洗衣机。洗衣机的底座下露出了一小包未拆封的洗衣片包装,傅闻声把它捡起来,想起这是国庆假期前,自己不小心掉的。

傅闻声顺着这个记忆点,想起当时的自己也是刚洗漱好,带着衣服准备来洗,只是被项齐一通电话给打断了。

傅闻声发现了一点不对劲。

因为他模糊地记得,他去接了项齐的电话以后,似乎就忘了洗衣服的事。但现在衣服不见了,不是被扔了,而是干净地回到了他的衣帽间。

傅闻声先是想了想家政阿姨的做事风格,然后又想到了111栋里有个现成的田螺男孩。田螺男孩喜欢手洗衣物,特别是夏天的衣服本身就轻薄。

傅闻声有一个不太好的猜测,他认为不光是自己的外衣,就连他穿过的内衣裤也被田螺男孩一并拿去手洗了。

即便是淡定如傅闻声,看见了这种真相的可能,也忍不住双手颤抖了一阵。他觉得这小麻烦精真是个在他认知边缘反复横跳的不可控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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