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生

《根生》

第38章 第三十七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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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和之正埋头从书包里翻出课本和作业,一只手突兀地从他耳边的位置出现,按住张卡片贴到桌上,从就近的桌沿一路滑到稍远的桌角。

乾和之在手突然出现的一瞬间被吓住,然后目光呆呆地跟着卡片轨迹走,像条咬了钩的鱼。

“你的学生证,乾乾。”

乾和之被这肉麻的称呼焊在原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向后看了眼,发现是蒙朝,就小声地回了句,“谢谢。”

八班八卦之王刘景迅速抄着作业出现,“咦——我闻到了奸情的味道!”

蒙朝不理刘景和周围人八卦的目光,问乾和之,“怎么不问我在哪儿捡的?”

蒙朝问问题的时候,就站在乾和之的座位后面,微微弯着腰,低着头和他说话,两个人的距离有些近,也没避着同学。

乾和之也低头,把自己的学生证收好,不用看也知道周围一圈耳朵早就竖起,更何况还有刘景一声嚷,简直是在号令天下耳朵此处有热闹可看。

乾和之以为他拖延的这会儿时间已经足够蒙朝回她的座位上坐好,但出乎意料的是,她就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和距离等着。

乾和之感到一阵沮丧,因为他一直以为蒙朝和其他同学不一样,虽然他们的关系也不算好,但至少她不像其他人一样喜欢让他难堪。

可她这会儿偏偏不退,就像对他的困窘毫无察觉。

乾和之总觉得面前是陷阱,可他只有这一条路可走,所以只能闭上眼咬牙踩上去,“你在哪儿捡的?”他飞快又含糊地问。

“你哥哥交给我的,我刚才碰到他了。”

乾和之脸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秒,然后他迅速地向教室外张望,企图找到傅闻声的影子。

蒙朝踩了踩乾和之的椅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别找啦,早走啦。”

蛰伏的风浪登时冲破了平静的表面,“我看到了!刚才!那位帅哥!就在后门和蒙蒙说话!个子高腿长!得有一米八五了!穿一身白色休闲超帅!”

“卧槽蒙蒙那不是你男朋友啊!早说啊我上了!”

“帅吗!有照片吗!我怎么就没看见呢!”

“我拍了我偷拍了!”

“给我看看!”

蒙朝耸耸肩,“我也第一次见,是乾乾哥哥,来给他送学生证的。”

蒙朝平静地解释,但八卦起哄的声音反而更响,“乾什么乾!突然叫这么亲热做什么!是吧乾乾!”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蒙朝!你就说你是不是看上了哥哥所以决定从弟弟入手!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的人!”

“蒙蒙你不行!我行让我上!乾乾看这边!给个哥哥的联系方式!”

乾和之听着一声声莫名其妙的“乾乾”,每响一遍,心尖便跟着轻颤。直到颤动太过频繁,以至于他都逐渐失去实感,理智虽然清楚那是在叫他,但眼睛升腾在他的身体以外,看着一圈圈涟漪,和莫名的石子。

他的课桌椅像垃圾一样被排除在外,不过是十分钟以前的事。乾和之甚至忍不住想,这是不是他们新想出来的戏弄人的手段。

教室后门突然响起班主任凶巴巴的吼声,“整栋楼就听见你们在吵!其他班级都在安静自习!就你们跟群菜场大爷大妈似的!”

一叠声凑热闹要联系方式的声音拉下急刹,乾和之的眼睛迅速下沉,回到他的身体,乾和之下意识地看向蒙朝的方向。

蒙朝就像后背长了眼睛似的,趁班主任走向讲台的空隙,偷偷地转过脑袋,笑盈盈地看回来,然后朝乾和之意味不明地眨了眨右眼。

乾和之茫然。

班主任趁分到今天早自习的外语老师还没到班级,开始老生常谈放假回来快快收心投入学习。班上学生听得多了,左耳进右耳出,只差当众掏耳朵。

乾和之的视线落在讲台上的粉笔盒上,虽然没有和他从小听到大的同学们一样失去耐心,但却一样在走神。

他偷瞟斜前方,又很快收回视线,害怕被发现。

“成绩单都带回家让家长看过了吧,”班主任的声音模糊地响着,像入夜后的路灯,没有清晰的轮廓,“高二升高三就是一眨眼的事,你们既然要留在国内参加考试,那就和国际班的学生不一样,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认真点,上点儿心。”

乾和之听到成绩单,迟钝地感到了一丝不对劲。

放假前公布成绩的时候,乾和之的注意力都在他成绩垫底这件事上。现在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又悄悄地看了眼斜前方挺拔立着的高马尾,疑惑地想,分数那样高的学生为什么也会在八班呢?

乾和之晚上回到宿舍的时候,室友都还没有回来,他就先进浴室洗漱。他洗完之后,草草擦了两下头发,往肩膀上垫了一条毛巾,就坐到书桌前开始写作业。

水滴滴答答地落到纸面和桌面上,落成大大小小的圆。他擦了两次,就不管了。他心里惦记着事情,静不下心,艰难地写掉半张试卷后,干脆放下了笔,揣上手机,跑到阳台上,反手带上门。

北面的在建居民区一片漆黑,东门外向北延伸的马路却亮堂着,照亮这马路的两排路灯整齐地蜿蜒向远处,它们是夜里的指引。

宿舍门打开又关上,有洗衣机在“轰轰”地工作,还有人在捏着嗓子唱奇怪的歌。乾和之在许多奇怪的背景音的陪伴下,拨通了傅闻声的电话。

“先…先生…”电话被接通得太快,乾和之都有点反应不过来。

“嗯,怎么?”

“我拿到我的学生证了。”乾和之向傅闻声报备。

“嗯,我不是回了你的短信么?”傅闻声指的是乾和之白天给他发短信说过这件事了,而他看到短信之后也回了消息的事。

“哦,”乾和之呆呆地应了一声,摸了摸鼻子,又摸了摸后脑的头发,“那…那…先生为什么不直接交给我呢?”

乾和之能听到电话那头不明显的敲键盘的声音,脑袋里不由得浮现出傅闻声坐在书房软椅里安静工作的画面,整栋别墅漆黑,只有书房里泛着柔和的光。

傅闻声过了一会儿才反问道,“叫你同学转交不是一样的么?”

乾和之瘪嘴,理所当然地反驳,“当然不一样了,那样就能再见一面啦。”话说出口,又怕惹傅闻声嫌,于是闷闷地闭了嘴。

傅闻声似乎对乾和之“再见一面”的话题不那么感兴趣,他跳过了这个话题,转而问起别的,“你额头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乾和之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刘海扫在他的手背上,有一点扎。他额头上的伤现在已经很不明显了,只剩了一点点淤青。

他想起他被砸的头几天,脑袋上的口子总是隐隐地疼,而夏天又容易出汗,真把他折磨得够呛。后来外伤结了痂,痛感不明显了,他又几乎忘了头上还有一个伤口。

乾和之过了最别扭的时候了,所以他既没有故意卖惨,也没有藏着掖着,只不偏不倚地回答,“被物理老师砸的,但她不是故意的。”

傅闻声沉默了一会儿,“能具体说说么?”

乾和之就把那天自己作业写得很差,老师很生气,想把练习册扔到桌上但却不小心甩到他脑门上的事情给讲了一遍。讲完之后没有得到回应,乾和之还纳闷,“喂”了两声,问傅闻声还在不在听。

“嗯,”傅闻声答应,“我在听。”

“哦,在听就好。”乾和之这就高兴起来了,甚至还有心情开玩笑,“我额头上的小包就快好了,室友再也不能说我像头上长了角了,嘿嘿。” m..coma

乾和之说着话,手上无意识地抠起眼前那块开始脱落的墙皮,不小心抠下一大块来,乾和之又惊又俱看着手里的犯罪证据,回头看了眼,见室友都没注意到自己,做贼心虚地往簸箕里扔。

“你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物理老师专门走到你面前发作业吗?”

“是啊。”乾和之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就很随意地应了。他抬头,看到了月亮,“哇”了一声,“今晚的月亮好圆啊,先生,您从书房能看到吗?”

乾和之问完,过了几秒,才听见傅闻声叹了口气。他还没想出傅闻声在叹什么,就听到椅子滑动的声音,接着是走动的脚步声,以及“唰”一声轻响,这应该是窗帘被拉开了。

乾和之的思绪穿过一片黑暗的别墅,找到那唯一亮堂的房间,从门缝里钻进去,绕上那看月亮的人的脚踝。

傅闻声说,“看到了。”

乾和之忽然笑起来,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只是觉得今天的傅闻声有点怪怪的,很好说话,这让乾和之的心里麻麻痒痒的,鼻子也有一点酸。

乾和之开始傻笑后,傅闻声也短促地哼笑了一声。乾和之听见了,他于是想今天的傅闻声确实很不对劲,连带着他也不太对劲,因为他被这笑弄得晕乎乎的。

“不早了,乾和之,”傅闻声那头传来走动的声音,“早点休息。”

“啊?哦!哦。您也是,早点休息,先生晚安。”

公交车停在站台,红色尾灯和车内照明灯同时亮起来。一名,两名乘客下了车,他们往暗处走了两步,乾和之就看不见他们了。

他于是用目光追着那辆重新出发的公交车,幻想自己坐在空荡荡的后排,然后被载回周密园,尽管他甚至不知道这是几路公交。

公车很快驶远,变暗,带走了乾和之离开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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