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唐果果与林曦儿
林奕谢绝了李老汉请他到家里做客的邀请，在唐果果幽怨的目光下落荒而逃。
秦安城外的土丘破庙，凌冽的寒风吹得青衫泠泠作响，黑水来的少年站在庙外的土丘上俯瞰着眼前的雄城。
没有去秦安城的客店，林奕当然不是因为没钱，他来时父亲给了他十两银子，足够他在此吃住不愁。
星斗漫天，土丘上少年单薄的身影越发的孤单，秦安城内万家灯火，这些灯火没有一盏因少年而明，他自然有些冷，林奕转身进了身后的破庙。
破庙阴暗潮湿，残破的雕像透着狰狞，寒风自四处的缝隙吹入，伴着饥饿野狗的叫声。
五年前的那个雪夜，幼童拖着重伤昏迷的父亲躲进这座破庙，嘶哑的哭声在寒风中湮灭，冻得瑟瑟发抖的幼童在野狗的叫声中无助而恐惧。
那是一个对幼童而言极为漫长的夜晚，一直到午夜时分，哭泣使得他变得愈发的恐惧，寒风更加的刺骨无情，野狗的叫声愈发的激烈，似乎下一秒就要冲进来将他分尸。
幼童茫然中止住了哭泣，他知道他的父亲已经重伤昏迷，他不想他唯一的亲人被野狗吃掉。
不知何时，他擦干了泪拿起随身带着的短匕，他冲进了寒冷的黑暗中疯狂的挥刀，无尽的恐惧变成了歇斯底里的挣扎，直到幼童遍体鳞伤的再一次回到庙里，他终于明白，活着，需要勇气。
五年后的今天，幼童长成了俊朗的少年，黑暗与寒冷他早已习惯，野狗也在某些时候成为了少年补充食物的手段。
盘坐在破庙的角落，林奕回想着白天的种种，林氏再一次对他紧闭了府门，演武场儿时玩伴的嘲讽与谩骂，老槐树下那对爷孙五年后重逢的温情……
少年看过很多的童话小说，听过很多说书先生所描述的快意恩仇，他懂得善恶，也知道美丑。
道子府前的经历他没有反击，那是林氏子弟所以为的懦弱与卑微，亦是少年因父亲嘱咐而留有的余地，是一丝旁人所不能理解的窃喜。
老槐树下，痞子少年吃了一大碗猪头肉就了两个大饼，他只给了三文钱，并非他吝啬，而是他铭记着那一饭之恩！
破布包袱放在脚边，林奕伸手摸了摸脖颈，一颗黑色的石头被他握在手中细细的揣摩着。
他从小没见过娘亲，据父亲所说，这颗黑色的石头便是娘亲留给自己唯一的礼物，所以他一直贴身戴着，每次孤单无助时都会拿出来看看，每次犹豫不定时都会对着黑石自言自语。
“娘亲，爹让我来送东西，你说我送不送呢？”
“娘亲，我想砸了它……好不好？”
某一刻，一丝幽芒自黑石一闪而过……
少年闭目盘膝，若隐若现的气血之力随着少年的入定而在其周身游走，所过之处，一条条血色的脉络忽明忽暗，而少年的面色也在这一刻，剧烈的波动着……
一夜无话
第二天黎明破晓之际，林奕再一次经过老槐树，有些做贼心虚朝着树下看了一眼，唐果果不出意外的站在树下张望，林奕猫着腰想走。
“哼”
一声轻哼传来，林奕连忙收起了步子，唐果果端着一碗猪头肉和两个大饼放在了一张没人的桌子上，小嘴噘得高高，大眼睛瞥向一旁，示意不理他。
“哈哈，果果也在啊，果果今天真漂亮！”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林奕连忙赞美了几句，随即拿起大饼吃了起来。
“林大公子不是住在城里大客栈么？怎么从土坡那下来了？”唐果果弯弯的眉儿一挑，大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故意不去看林奕。
“呃……那个，起得太早，出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林奕信口胡诌的说道，丝毫没有察觉自己那因一夜风吹而乱蓬蓬的头发。
“呵”
唐果果见他那蓬头垢面的模样，嗤笑一声，没有再去拆穿林奕。
从小摊端了盆清水，唐果果把毛巾递给林奕示意他擦脸，而后又从怀了拿着梳子站在林奕身后，梳理那散乱的头发。
“小奕哥”
“嗯？”
“你这次来还走么？不走的话就住我家吧！我昨天都给你把房间收拾好了。”
“我来办事，办完事就得回去！”
梳子停顿了下，然后继续，唐果果沉默了好久又问：“那你还回来么？”
“当然会回来！”林奕回答的斩钉截铁，漆黑的眸子闪过一丝锋利。
“那你这几天住我家好么？”
“果果，下次回来再住，这次小奕哥哥有事要处理！”
“哦”
唐果果有些失落。
……
吃了早饭，林奕又一次踏入了秦皇古道，拒绝唐果果的邀请他有自己的考虑，如今他的身份有些敏感，他不想给那对爷孙带去麻烦！
道子府前，面对着林奕的再次到来，演武场上的林氏子弟表现出了不同于昨天的淡然，最多远远的撇他一眼，而后目不斜视继续晨练。
一夜之间，在场的林氏子弟仿佛是接到了命令一般，没有了昨天的哗然与愤慨，有的只是冷漠与无视。
关门谢客，视若无睹！
这是林氏的态度，少年的来意他们根本不在乎，无论他是心有不甘想来讨要说法，又或是低头认错乞求原谅，林氏均不会理睬。
往事已矣，没有人会去在意一个孩子的看法，若在意了，便是抬举他了！
那是高高在上的漠视，也是居高临下的藐视。
林奕当然感受到了这种姿态，所以他没有如昨天一般再入道子府，也不像众人想象的那样退走。
随手抓了根毛毛草含着，漆黑的眸子闪过一丝嘲讽，林奕又一次靠在了树下打盹。
“看，他又睡下了！”
“这人怎么没皮没脸啊！”
“我们别理他，理他就是抬举他了！”
“对，别理他！”
……
演武场暗中注意到这些的林氏子弟气的牙根痒痒，窃窃私语，便是晨练都不那么用心了。
林海将一切看在眼中，沉声喝道：“精心凝气，专心练拳，家族遭逢大劫，无数人虎视眈眈，你等既是我林氏一族未来之希望，当以壮大林氏为己任，告诉我，你们的目标是什么？”
“成道子，为林氏正名”
“成道子，为林氏正名”
……
整齐划一的喝声响彻，场内的林氏子弟皆目光大亮，憋红了脸更加卖力的出拳，只是目光却有意无意的瞥向躺在树下的少年。
他们当然明白这句口号对于少年的意义。
“呜，道子，好伟大的愿望啊！”嘴里含糊不清的叨咕一句，并没有众人想象中的义愤填膺，少年懒散的翻了翻身子，破布包袱似乎枕着不太舒服，他又将双手垫在了脑后，他果然很无耻！
一早上的时间便在林奕昏昏欲睡中过去，道子府的林氏族人进进出出，有不少从他身侧经过，这些人有他曾经的长辈，也有比他大上一些的同辈，有人朝他看上一眼便移过目光，有人目不斜视迈步而过，林奕偶尔醒来四下观望，大多时闭目酣睡不去在意。
视若无睹，相逢陌路，在这里上演着最真实的写照！
曾经的幼童很有礼貌，他想做一个懂事的好孩子，他会在见到每一个长辈时亲切的问候一声，然后在长辈的夸赞中露出最纯真的笑容，他照顾着每一个玩伴的感受，每次玩伴伤心哭鼻子时，他都会忍着心疼将自己的宝贝玩具分一些给他们，可幼童哭的最伤心时没有长辈的问候与关心，也没有玩伴哄他开心，那是一张张冷漠的脸，和一扇扇紧闭的门，于是，他终于不再是一个懂事的好孩子了……
日上三竿，演武场的呼喝渐渐消失，某一刻，轻微的脚步声带着淡淡的香气传入耳边鼻间，那香气林奕不陌生，那是琉璃糕味道。
翘起的二郎腿有着一瞬间的僵硬，漆黑的眸子带着一抹复杂之色睁开。
入目的是一双月白色的靴子，而后是淡紫色的裙纱，细长的柳眉下，一对带着审视的凤眼居高临下，瓜子脸与记忆中的圆脸有些差别，那是五年时间里最大的变化。
林曦儿
林奕当然知道出现在这的少女是谁，所以他不自觉的将枕在脑后的手缩进了袖子，他记得她当年总说这双手好看，像是女孩子的，可修长白皙的手早已布满伤疤，他当然不想让她看见。
他闻到了琉璃糕的香气，同样，也看到了那双凤目里透出的冰凉。
他们曾是儿时最好的玩伴，他们曾无话不谈。
少年从小调皮好战，但不妨碍他作为哥哥用单薄的肩膀护着妹妹，即便被揍，依旧年少轻狂的吹牛，说着如何如何的大话。
少女从小爱哭，每次望着鼻青脸肿的少年，听着他吹牛的话都会很认真的点头，破涕为笑！
他叫她鼻涕妞，她叫他奕哥哥……
五年前，林氏将少年与其父亲逐出道子府，少年那日很伤心，去她家门口等她。
他等了一天，直到夜晚，林曦儿终于出来，摔了少年为她精心雕刻的木偶，少年沉默的走进了黑暗的风雪里。
林奕张了张嘴，原来他的声音早已沙哑。
“你……！”
“你不该回来！”
五年来的第一次对话，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只是林曦儿的话打断了林奕。
林奕微征，认真的看了一眼这个自己曾经当成亲妹妹去疼爱的少女，她的模样已经大变，眉毛愈发的纤细，凤目更为的狭长，高挑的身姿与白皙的瓜子脸使得她具备了超过自身年龄的美丽。
她早已不是当初只会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喊他奕哥哥的鼻涕妞了。
林奕的心里有些讽刺。
‘你还好么？’‘见到你很高兴！’
故人相见，难道不该是简单的一声问候么？他想起了那个被她摔成粉碎的木偶，于是越发觉得讽刺。
“哦”
淡淡的哦了声，林奕收起包袱转身，懒得多说一句废话。
那一瞬间的冷漠是林曦儿从未在少年身上见过的情绪。
即便她当年摔了那个木偶，少年也只是沉默的离开，她已经习惯了少年在自己胡搅蛮缠下温声哄她的妥协。
绝美的容颜配着出众的修炼天赋，如今的林曦儿早已成为了林氏的明珠，走到哪里都众星捧月，所以林奕的态度令她感受到了羞辱。
“站住”
她将手中的食盒伸出，仰着头如一只骄傲的天鹅：“还你的琉璃糕，从今往后我不欠你什么！”
曾经的林奕每次见林曦儿都会给她带最喜欢吃的琉璃糕，林曦儿如今早已不稀罕它，她这次出来，便是要还清这些东西。
她当然不知道，林奕从来都不喜欢吃这玩意儿，那是少年当年故意哄妹妹高兴而撒下的谎言。
“好”
轻轻的吐出一个字，面色略微苍白的林奕并未转身，更没有再看林曦儿一眼，随手接过食盒，他的步伐不停，在林曦儿凤目如欲喷火的注视下离开。
五年后的再见，林曦儿像是个被宠坏了的孩子般再一次毫不留情的显露着自己的刁蛮，曾经那个处处让着她的少年只应了声‘哦’，答了句‘好’。
谁在小心翼翼对儿时情谊做着最后的保护？
往事历历在目，谁狠不下心？揭开那层遮羞布？
老槐树下，林奕拿着食盒坐下，唐果果给他端了一碗凉茶。
“小奕哥，这是谁送你的？”唐果果打量着林奕提回来的盒子，大眼睛里闪烁着危险的信号。
“一个讨厌的人送的！”林奕回答。
“讨厌的人是什么人？”唐果果紧紧的盯着林奕的神色。
“就是现在而言不重要的人？”林奕无奈开口。
“那就是以前很重要喽？”唐果果弯弯的眉毛皱了起来。
“……”林奕翻了翻白眼。
“盒子里装的什么？”唐果果瞪着眼睛。
“琉璃糕”林奕揉了揉发酸的眉毛。
“讨厌的人干嘛送你琉璃糕？”唐果果咬牙问道。
林奕：“……”
“讨厌的人送的干嘛不扔掉？”唐果果像是只家里遭贼的小狗。
林奕：“……”
眼看唐果果喋喋不休还有问题，林奕连忙举手投降道：“得，把盒子扔了，琉璃糕你和你爷爷吃了，别浪费粮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