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琦派了一位在宫中经年的老嬷嬷去往谢灵均的身边，专门教导她礼节，除了这事，更重要的是要时刻看着她，别让谢灵均被外人看出虚实。

这老嬷嬷姓周，苍老的脸上满是沟壑，看着就不是个好惹的人物，刚来便把春兰与夏竹两个小丫头训得恨不得一头撞死才好，相较起来，两人都觉得平日里万分惹人厌的张嬷嬷反而是个好人了。

“嬷嬷，看!”

谢灵均从院子里跑进来，白皙的额头上浸出些微汗珠，她手里捧着一束花，裙摆脏污，没有一点国公府小姐的风范。周嬷嬷狠狠地皱了皱眉头，虽知道这一代的大小姐心智有缺，但她也没想到会不讲规矩到如此地步。

周嬷嬷是看着上一代国公府的嫡长女长大的，后来又随那位小姐入了宫，待上一代皇后去世后，便一直守在坤宁宫中，本以为就此了却余生了，没想到国公爷又找到了她，请她来教导将要成为皇后的大小姐。年老了她却还是斗志满满，想着这一次一定要教导出一位合格的皇后。

虽国公爷早就提及长女脑子有些毛病，但周嬷嬷也不以为意，大小事有着底下人去做，皇后端坐高位，让人敬服便足够了。但她这些日子观察下来，对这位大小姐真是哪哪都不满意，脑子不好，若是娴静一点还能被人称作一声“稳重”，但现在这位，心若稚童，整个人天真烂漫，任谁一眼便能看出端倪。

谢灵均叫的“嬷嬷”也自然不是周嬷嬷，她对这位新来的周嬷嬷也是怵得很，等闲不凑到她跟前。

“大小姐采的花真好看。”张嬷嬷一如既往地夸赞道，立马拿洗净的帕子替她擦头上的汗珠，又张罗着丫头们替她换干净衣裳。

张嬷嬷与周嬷嬷两人也属于两看相厌，张嬷嬷自然对这一位空降的同僚不满，但对方是国公爷亲自派下，她再多的愤懑也不好吐出来，况且她也隐隐约约得知国公爷对大小姐怕是有什么重要安排，自然不敢在其中搅和。而周嬷嬷觉得张嬷嬷粗俗无礼，好好的国公府小姐被她带得一副村姑样，不是采花捉蝶，就是痴痴呆呆，丝毫没有点国公府小姐的风范。

忍了良久，周嬷嬷还是开口：“大小姐以后不可做这些不体面的事了，哪有贵女整天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

“大小姐不知事，你们这些身边人就都得灵醒点。”她略过张嬷嬷，冷凌凌的眼神扫了春兰与夏竹一眼，“要是再有下次，大小姐我不好罚，那便只能罚你们这些身边人了。”

春兰与夏竹都吓得一个激灵，她们可不认为这个宫中来的周嬷嬷口中的惩罚就是往常张嬷嬷轻描淡写的一顿晚饭，而且她们都听说过，宫里出来的最会折磨人了。

“奴以后一定照看好大小姐！”两人都连忙答道。

张嬷嬷觉得对方定是在指桑骂槐，心中不平，“大小姐生来便天真烂漫，夫人在世时也叮嘱过以后不要拘了咱们大小姐。”

周嬷嬷心知她在说那位原配大李氏，也不与她争论这个，只道：“夫人那时也不知大小姐以后会做皇后吧。”虽皇后皆从谢氏所出，但这都是要在双方都适龄的情况下，谢灵均出生时，老皇帝还没个亲生子，与那几位宗室子弟年龄都相差巨大，大李氏也没想过自家女儿以后还能做皇后。

“什么？”

谢灵均不明白“皇后”二字的意味，自然没有任何反应，但张嬷嬷与两个丫头听见了这直截了当的话语，都大吃一惊，只是这惊讶背后，所思所想却截然不同。

两个丫头大惊之后便是大喜，从前她们以为皇后宝座是二小姐的囊中之物，只敢肖想一下有哪位贵公子见着大小姐的美貌，她们也能凭此出头，不再是国公府中隐形人模样，但万万没想到，居然选了大小姐去做皇后，两人一时之间都觉得天下掉了馅饼，砸得她们晕乎乎的，春兰甚至在想，大小姐不知事，以后在宫中也只得仰仗她们这些人，没准她也能跃上枝头变成贵人......

“大小姐这般怎能做得了皇后？”张嬷嬷心中的忧愁脱口而出。

“你是质疑国公爷的眼光吗？大小姐生来便是贵人，哪有我们这些人挑剔的份。”

周嬷嬷神色不快地敲打了她一句，听对方提起国公爷，张嬷嬷讷讷不敢言，但心中却想，这婚事定然没有表面上的那么风光，如若无甚缺憾，小李氏怎么会不让自己的宝贝女儿去做这皇后，反而拱手相让给不是她所出的大小姐，况且皇室复杂，单纯懵懂的谢灵均如何在那满是人精的地方好好活下去。

夜晚，张嬷嬷替谢灵均沐浴，她还一如稚童般拍着水开心地玩闹，张嬷嬷叹了口气，“小姐，以后一定要听周嬷嬷的话，她也是为你好的。”

“她凶，不听。”谢灵均嘟嘟嘴，满脸不乐意。

这样一个孩子真能做得了皇后吗？想起谢灵均生母去世前的叮嘱“以后不求大富大贵，让她平平安安活着就行”，张嬷嬷一时苦涩难言。

得知事情再无转圜的余地，张嬷嬷也意识到若是大小姐还继续这副模样，定然是不行的，便开始有意无意地配合着周嬷嬷，两人达成统一战线后，谢灵均的苦日子便到来了。

她再也不能傻乎乎地大笑，尤其是不能露出那两排贝齿，虽然好看，但不体面。也不能整日里疯跑玩闹，得学会端着，沉稳有度，情绪丝毫不外露，最好能让下面人摸不清楚头脑。谢灵均一个傻子，开始自然学不会，但周嬷嬷也有她的办法。一遍学不会，那就两遍，甚至百遍千遍，一个表情学不会，便一直重复，这种□□下，谢灵均这个痴傻之人，光看外表，也渐渐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半个月后，不言不笑的谢灵均，端坐着也有几分超出年纪、不同寻常的沉稳气度。

......

“你知道吗？咱们家大小姐要做皇后了。”

“皇后之位本就是我们谢家的，有甚好稀奇的。等等，你说是大小姐，而不是二小姐？”

“是啊，听说国公爷还特意派了伺候过先皇后的嬷嬷去往大小姐身边教导礼节呢。”

“啧啧，往常都说二小姐受宠，大小姐生母早逝，是个可怜的命，没想到关键时候，国公爷看重的还是大小姐呀，二小姐跟夫人这回可不是得气死。”

谢凤飞逛着园子便听到了这样一番议论，一时怒急攻心，气得简直要吐出血来，明明皇后之位是她不要的，怎么到了这些下人口中，反倒是父亲更看重那个傻子了。

看着自家小姐黑脸的模样，贴身丫头如画高声喝到：“谁人在这胡言乱语，还不快滚出来。”

假山后议论的两人一时哑了声，哆哆嗦嗦地小步走了出来，一看是二小姐在身前，两人腿一软，便跪了下去，自觉用巴掌扇着自己耳光，丝毫不敢辩驳。

暗中看了一眼谢凤飞的神色，如画心知她正在压抑着怒火，其实心里恨这两人恨得不行，但自慎身份，她便替谢凤飞开口道：“你们自去管家那领罚，如实说你们不仅冲撞了二小姐，还在背后议论主子是非。”无广告网am~w~w.

“若让我得知你们不老实耍赖，必定禀报了夫人查清你们背后干系，到时候就不光光是罚你们了，一家老小都要被撵出去。”

如画威胁了一番，直把两人吓得瑟瑟发抖起来，谢凤飞才稍稍舒了胸口的那股郁郁之气，但心中依旧不平，快步走向了李氏的院子。

“娘！”

看着女儿风风火火地走进屋子，一脸地愤懑，李氏一时莫名，挥挥手让丫头们都退了下去。

“乖凤儿，怎么了，谁惹着你了。”

“娘，能不能也不让谢灵均做皇后！”她连“大姐姐”这个称呼都不想叫出来了。

“哼，她不做那你去做？”李氏听着她这孩子话，便忍俊不禁。

“府里人都说，父亲是太重她才选她去做皇后的。”

这话也成功地戳中了李氏的肺管子，她忍不住轻捶了一下桌子，“哪里的人敢多嘴。”

“如画已经把他们交给管家处置了，娘亲您别生气。”

“哼，都是些目光短浅之人，凤儿也不用为了这些话置气。”李氏想了想，还是稍微朝谢凤飞透露了一点，“你爹爹以后贵不可言，你的前程还在后头呢，现在这皇后之位看着是好，但谁知道她能做多久。”

谢凤飞虽未完全听明白李氏口中的意思，但看着她笃定的神情，谢凤飞的心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娘俩躲在屋里里说什么悄悄话呢？”

带着笑意的男声在门口响起，正是谢琦走了进来。

“爹爹！”看着谢琦的身影，谢凤飞又不由有些委屈。

安排好两个女儿的终身，获得最大利益的谢琦心事尽去，面对这个女儿时又是一如既往的关爱了。

“怎么了？嘴都撅到天上去了。”

“爹爹最看重的是我，不是大姐姐对不对？”谢凤飞一副小女儿争宠的模样，看得谢琦好笑，但心中也受用不已。

“爹爹当然最看重我们凤儿啦。”

谢凤飞脸上瞬间绽放开甜甜的笑容，屋内一家三口气氛温馨。

......

“小姐，您想做什么？”

看着谢灵均蹲在地上盯着墙角的小洞，春兰惊恐地问。

好不容易得到放风机会的谢灵均，一根筋的脑袋里只想着现在这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所以想要逃跑，却一眼便被人看了出来。

谢灵均自然又被抓了回去，再没有了外出的机会，继续当她不言不笑的神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