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哒哒哒——
招财正胡思乱想间,身后的地面竟然微微颤动,传来一阵马蹄声。
招财一个哆嗦,不可置信地回头望去。
月光下,几个男人正挥舞着大刀,骑马向自己冲过来。他们脸上通通裹着黑布,粗辫子盘在脖子间,随着马背起伏一翘一翘,仿佛毒蛇探头。
土匪?!离府城这么近,怎的会有土匪?!
招财顿时吓得魂不附体。
他强忍着双腿发软,扯开步子就向郜州府的方向跑,一边跑还一边向府城的方向大喊大叫,希望能引起守城官兵的注意,将身后的土匪惊退。
日头眼见就要从天边升起,离府城也只有几百步远,城上的兵爷们定能听见……招财充满了对生的渴望,脚下也渐渐有了些力气。
可是,渴望很快变成了绝望。
这么近的距离,招财甚至能看见郜州府城上那些大头兵在睡眼惺忪地打着哈欠,他们向城下望了一眼,就又扭过头去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救命!救命啊!”
招财拼命地喊着,可城上的大头兵却利索地摘下帽子走开,这个点该换班睡觉去了。
哒哒哒——
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急。一双有力的大手抓向招财后腰,将他整个人掳了起来。
“吁——”
土匪们勒住马,提起招财看了看,从他身后背着的包裹里掏出几吊彩釉钱。
“丁老三,这回发财了!捉了只肥羊!细皮嫩肉的,怕不是哪家大少爷!”
捉着招财的土匪力气忒大,竟然毫不费力地将他凭空抛向身后的同伴,如同玩弄一只小鸡仔。
招财惨叫一声,落到了另一匹马背上。
土匪们呼哨着,纷纷调转马头原路返回。驮着招财的丁老三扯下脸上黑布,露出一道从眼角爬至嘴角的伤疤,看起来像是爬了条大蜈蚣。
他扭头狞笑一声,对着招财喝道:
“小子!你是哪家的少爷?快说!不然老子回去把你烤了吃!多撒点辣椒,美滴很!”
“爷,爷爷饶命!小的就是个家奴,不是少爷啊!爷爷把我绑了票,也没人来赎啊!”
招财在马背上颠地快要喘不上气,带着哭腔喊道。
丁老三怪笑笑:“家奴?那也不能浪费了这身细皮嫩肉,先给爷爷们暖三天床,再把你烤来吃!”
暖床?这帮土匪还有这癖好?
招财脸色顿时煞白,一只手不着痕迹地捂在了身后。
吁——
这时,领头的土匪忽然勒住了马,瓮声说道:“老三!莫要玩闹了!家奴也值几个钱,问问他是哪家的,主人又是谁?没用的话就在这里宰了!他见过你的脸,可不能落在官府手里!”
听到头领发话,土匪们纷纷停了下来。丁老三从腰间抽出大刀,用冰冷的陶瓷刀面拍打着招财的脸:“快说!”
“爷爷饶命!我是俞口许家的下人,主,主人是,是许六郎!”
招财听了这话,吓得魂飞魄散,倒豆子似的一股脑全都说了出来,小便也忍不住地从裤脚滴滴答答掉落。
“许六郎?怎么听起来忒得耳熟?”
一个土匪低声嘟囔一句。
头领也皱了皱眉,忽然将裹在脸上的黑布扯下,露出张黑冬瓜脸,吓得招财赶忙闭上眼睛不敢去看:
“先带回去!有机会问问黄大哥罢!莫要杀错了人!”
……
日头终于升了起来。
许家昨晚走水的消息迅速传遍了俞口县的大街小巷,甚至演化出数个不同的版本:有进贼走水说,有偷情被捉说,有闹鬼回魂说,甚至还有人说是许傅垂涎新寡的后妈,故而……简直劲爆无比。
许家本来就是俞口大户,一举一动都能吸引人的注意,更何况是这等大衰事?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一大早,县太爷便带着人登门拜访。
“娄师爷!哦,不!娄县令!”
许傅身上缠着白布,还有几处烧伤,看起来凄惨无比,但还是挣扎着出门相迎。
娄师爷一身官袍,气度比起昨日更拿捏了几分:
“啊呀!贤侄!你怎的出来了!快快回去养伤!早上听到府上走水,老夫坐立不安,堂都没升就赶过来了!”
许傅一脸惭愧:“本应当小子去恭贺娄世叔高升的,没想不小心惹出了这档子事,竟让娄世叔先来看小子!一点薄礼,世叔莫要推辞!”
说罢,老管家捧出早已准备好的一盘彩釉钱,上面盖着红布递了上来。
“贤侄何必如此客气?我与许老先兄神交已久,与贤侄更是情同莫逆。”
娄县令笑眯眯道,却并未推辞,任由衙役将盘子收下。
许傅上前一步,小声道:“世叔莫要推辞,还有件事要劳烦世叔。”
“哦?何事?”
娄县令眯起眼睛。
“世叔请随我来。”
许傅领着娄县令来到几乎烧成灰烬的卧房前,仆人们正清理着地上的杂物,一具被烧得完全看不出面目的尸体抬出来放在地上,旁边还摆了口棺材。
娄县令见了尸体,慌忙用衣袖捂住口鼻,不肯再往前走,脸上露出嫌弃之色。
许傅趁机说道:“世叔,昨晚失火,折了家里一个仆人。还望世叔行个方便,让我们自行葬了,莫让仵作再惊扰亡魂。”
“原来是这等小事。既然是家中仆人,自然由你们自行处置。”娄县令不以为意地说道,“老夫忽然想起堂中还有要事,就不叨扰了。贤侄安心养伤,告辞!”
说罢,忙不迭退了出去,心中直呼倒霉,怎的两次来这里,次次见死人?
送走娄县令,许傅心中稍安。同时又忍不住生出感慨,这世道,真叫个人命轻如草芥。昨晚若是许六郎杀了自己,不知又会怎样?
“都听见了吧,快将招财盛棺,好生厚葬!”
感慨归感慨,许傅还是不忘抬头看一圈家中仆人,大声命令道。
仆人们原还有些惴惴不安,听到青天老爷都开了尊口,也不再忌讳,七手八脚将死尸抬进棺材,指挥长工们拉到乡下埋了。
啪嗒!
许傅余光里,一扇窗户缓缓关闭,芸娘的俏脸闪过。
芸娘?
许傅心中一突,怎么把她给忘了?昨夜许六郎到访,是否提前找过她呢?她又看没看到,昨晚发生的事?
吱呀——
许傅犹豫再三,再次推门进去,决定好好谈一谈。
屋里的人明显被吓了一跳,眼神躲闪地瑟缩在床边,声音颤抖道:
“不,不要过来!”
许傅拉过一把椅子自顾自坐下,他浑身酸痛,确实没法久立。
“昨晚的事,你都看到了?”
“不要过来!求求你不要过来!”芸娘依旧一脸恐惧,看样子似乎正在发疯。
“他来找过你吗?你是不是,也希望我死?”
许傅继续平静地问。
芸娘的身体微微一颤,脸色愈发恐惧:“不!不要杀我!求求你不要杀我!我不要立贞节牌坊!老爷!放过芸儿吧!芸儿是不会改嫁的,芸儿发誓要一直守着你,不要逼我死啊!”
嗯?
许傅一怔。听这意思,便宜老爹当初还想逼死她让她立贞节牌坊?
芸娘的情绪愈发崩溃,低声哭泣:
“老爷!芸儿心里苦啊!那人手里可是有枪的!芸儿一个弱女子,又能有什么办法呢?为了保护少爷,只好假意逢迎,骗您写下遗嘱!芸儿也不想的呀!”
许傅手指轻叩着椅子,死死地盯着芸娘。事情真的是这样吗?反正许六郎已经死了,真的假的也只有她一个人清楚。
“不要怕,疯婆子立不了贞节牌坊,我可不想因此背上骂名。”
半晌,许傅忽然开口道。芸娘听了这话,不由停下抽泣,怔怔地望着他。
“你不是发誓要守着老爷子吗?那就去乡下的宅子里安心养病吧。”
芸娘听罢,竟然顺从地点点头。
她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又傻傻地笑了起来,眼睛里滚着泪珠:
“老爷,您可得小心呐,那许六郎跟郜州府的黄把总可是好兄弟,俗话说,打断骨头连着筋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