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和一七一年。

秋雨荡着西风懒懒的洒落在枝头，凝结成水珠，和着心跳，“嗒～嗒～”的叩着石头。

寒雀儿就没有那样的规律，时不时的探出头来，展开翅膀“扑～扑～”的抖落身上的雨水，又迅速的把头埋进黑影里。

雨雾就这样飘起来，遮掩了山间的光明，似乎随时都能把黑夜唤醒。

山间云雾之中，一条崎岖的山路蜿蜒而上，隐没在朦胧之中……

这种天气，更应该摆上瓜子和干果，捧上热茶，约三五老友尽情吹嘘；也或者躲进被窝，任他风吹雨淋，不管不顾的恣意酣睡。

风雪不扰苦寒人，烈阳不晒富家子。对于必须要出行的人，就算风雨又怎样？

“小雨，还走的动吗？”辰溪扭头问。

当他转身低头的时候，雨水便顺着宽大的沿流下来。竹篾编织的斗笠，中间夹着一层油布，用来应付这样的天气，最为实用。

满背过身去，扎起裤管，抬起脚将鞋上的泥巴甩进林中，那飞溅的泥块“啪、啪”的击在树干上，惊醒了假寐的雀鸟……

“我背着你吧？”满转身问道。

“辰……公子……我走的动……”

未雨拉了拉衣领，局促的说道。

虽说秋已渐寒，若带着泥泞做的脚镣赶路，哪里还会有半分的寒意？

满悄悄靠近未雨，小声说道：“在外边你怎么称呼咱少爷都行，上了山，可一定别喊错了！”

辰公子和公子，看似只有一字只差，个中含意却天差地别。作为一名书童，他只能称呼辰溪为“公子”。

从不相干的陌生人变成辰溪叔叔，紧接着又成了奴籍的书童……这样身份的改变，在短时间内接受总不是那么容易。虽然未雨已经认可了这一切，只是话儿总是那么的难以出口。

“满！”辰溪喝道。

他很少这么严厉，想来这次是真的不喜欢。

“是！少爷！”满示威一般的高声回应。

辰溪微微摇摇头，扶着树干，在路旁的石棱上刮掉鞋上的泥巴：“把泥刮一刮，走起来就不会那么费力！”

未雨“嗯”了一声，默默的弄着鞋上的泥。

满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原本是不必这么赶的……明日就是十五，咱们少爷身为书山的礼部长老，又在书山界内，总不能无故的错过这月的会约吧？”

“啊？”未雨似懂非懂的应了一声。

看着未雨弄的差不多了，辰溪紧了紧包袱，起身道：“走吧！”

满顺手解了未雨的包袱，绑在自己身上，朗声道：“走喽！上书山！”

未雨又“嗯”了一声，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

“书山，既是山名，也是门派的名字……”辰溪主动介绍说。

书山，只是一座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山，山不高、林不茂、石不奇、景不致……似这样的地方，天下比比皆是。

不同的是，这座山上有一个叫做书山的门派，而这个门派是世间唯一的文修门派。

书山曾出圣人，其号书圣。

书圣弟子遍布天下，修文习字教化万民……相传人族五圣祖其中的三位都曾问道于他。

每一个故事都有结局，“灭文”就是书山的结局。灭文以后，曾经鼎盛一时的书山，就这样飘忽在岁月的长河中。

数千年下来，别说是再出一位圣者，就连道统都没有补全……

“喏～那就是书山！”辰溪停下脚步，指着前方说道。

未雨终于抬起头，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两根三四把粗细的柱子支起的衡门，岁月长久，瞧不出什么漆色；茅草盖顶，水珠儿正顺着草尖“嘀嗒、嘀嗒”的向下滴。盖顶之下、横匾之中，盘踞着“书山”二字。这二字，写的甚是不凡：笔锋苍劲有平断之力、行运奔流有倾泄之慨！其书堆垒、千层万叠，垒叠千层势若猛虎卧岗；其山剑起、竟穿云天，剑破云天气象伏龙翔天！

即便是未雨这样的门外汉，也不禁暗暗赞道：好字！

这样的横门，总叫人生出许多违和之感。

草绳系玉，又怎能不让人惋惜？

满再一次弹飞泥巴，哈哈大笑：“走吧！回家了！”

再进，就是书山。

远不见仰房望台，近难寻飞檐廊兽，就连砖瓦楼阁也寥寥无几。有的只是错落的茅屋、杂乱无章的田地、木栅圈围的畜棚……这哪里是辰溪口中的二等宗门？就算是末流小派也未见得如此寒酸！与其说宗门属地，倒不如说是农家村落更贴切一些！

未曾走远，就听到朗朗的诵读之声，其声嗡嗡，就像有千百人一起发声。

再近，听得更加分明：修武之道，始于聚气；聚气之门，在于调息；调息之法，重在宁心。心思空明，亦梦亦醒，是为基也！

未雨停了脚步，竖起耳朵，仔细的又听了一遍。其息悠扬连绵、其韵顿挫有节、其声洪亮婉转……所谓心底之声、肺腑之言，莫过于此！

见未雨驻足倾听，辰溪二人也不说话，静静的站在一侧。

一连数遍，未雨方才醒来，开口问道：“这是武修聚气之法？”

这一路走来，他极少说话，就算辰溪二人问他，他也多是“嗯啊”而过，更别提主动发问了。

辰溪推了推斗笠，认真答道：“不错！在书山，此篇唤做聚气之纲！”

未雨轻轻叹息。

也唯有叹息而已。

虽也曾实实在在的入境武修，如今也只是一个废人罢了。再闻旧音，除了黯然伤神，又能如何？

“宁心调息以聚气，亦梦亦幻亦为基……”

五年了！又回人族，又见修行，再入门派……惶惶然如云雨中燕、心戚戚若杯碗之鱼。

“你才十五岁，还年轻的很！”辰溪打断他的思绪：“过去的，永远让它过去吧！有谁知道明天不会更好？”

“过去的？过去了吗？”未雨苦笑。

如果苦笑是一种无奈，只怕也到了无可奈何的地步。

“过去，或者过不去，日子都会继续！”辰溪朗声道：“天无绝人之路！只要你愿意往前走，愿意去往未来，总是会到的！”

过日子，或者被日子过，不过是一种心态；往前走，或者被推着走，不过是一种态度。人过去了，心过不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未雨提了提裤脚，默默走到了二人身后。

从现在开始，他只是书山上的一个小小书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