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灵颤颤巍巍地睁开了眼睛。

他依然清晰地记得那是冬日的早上，天空飘着小雪。

师父嘱咐余灵待在庙里，莫要跑远，他过几日等天放晴的时候就会回来，就能治好余灵身上的怪病，这段时间可莫要贪玩，要勤加修行，还说了很多要照顾自己的话。

那时余灵不过十二岁，他天真地以为，待到这雪停下，就能和以往一样，早上起来看到师父笑呵呵地站在庙门外，给他带来惊喜。

于是他每日太阳还没出来就裹着棉被，流着青鼻涕站在门外。第一个星期，雪一直下着。他安慰自己说，雪还没停，还未放晴，等放晴的时候，师父就会回来了。

第二个星期，雪还下着，积雪已经垒到了他的小腿肚。他为自己解释到，师父可能去了比较远的地方，况且不是大雪封山了嘛，可能上不了山了。

第三个星期，第四个星期......雪堆的已经到了膝盖往上，余灵每天早上站在在门槛上，眺望着远方。

不知是第几十天，放了晴，余灵眼睛似乎有些模糊，恍惚看到了前面有个人影，他呜呜地大喊着“师父！师父！”

跑得太急，跌倒埋在了积雪之中，面前的人用宽大的手掌将他扶起，他欣喜若狂，抬头一看，原来是每日上山送饭的芳大妈。

后来他跑下了山，他之前听说隔壁的村子有一个十里八乡有名的神婆，会用一碗水就看到别人的踪迹。

见着了这位神婆，神婆说早就知道他会来了，已经帮他用水法圆光术查过了，他师父已经不在这世界了。

不在这个世界，是师父已经......余灵哽咽地说。

神婆脸抽的变了形，换了一副古怪常人难以发出的腔调说道，他还活着，不过并非在此地。

后来余灵去了很多地方，学了不少东西，听过师父不少威名，但到底没有找到师父的踪迹，时至如今已经有七年了......

李伽和李梦生二人围坐在八仙桌旁，听着旁边的白毛道人讲着他的以前的故事。

“所以你师父就叫唐方长？”李梦生听完举着手提问。

“嗯。”这名叫“余灵”白发年轻人应声答道。

“看来你就是唐方长老前辈嘱咐的人了。”李伽摸摸下巴若有所思。

余灵看着李伽，手紧攥着自己的衣角，眼神有些迟疑，又有些希冀，问到：

“师父他...他现在在哪？”

“他...唐方长老前辈已经，已经走了。他临终前嘱托我来将遗物交给你。”

李伽有些艰难地说出口，从背包里恭敬地拿出一个花梨紫檀木的骨灰盒。

【唐方长的遗骸】

【唐方长，年少慕道，拜梅山，学猖法，十五有成。

后下南洋，斗蛊师，杀降头，曼谷扬名，不过二十而已。

救美人，吉隆坡之宴。交奇人，创南洋山盟。斗印尼邪师，举物资救华侨，成赫赫威名，人人称赞。

至三十，成就一代宗师，其后解决事件无数，边境斗法事件，香港四十三人濒死事件，大马尼亚献祭事件等数十起，救人无数。

过四十，世人不知所踪。其下无子，不知从哪里收养一怪婴，后回国隐居山岭，不问世事。

为救其徒怪病，又受异人邀约，轮回数起，进低烈级世界，受重伤，流落其他法界。

命悬一线，遇一少女，托付遗嘱，就此仙去，享年五十三岁。

留此遗骸，以回七年之别。】

【前半生精彩斑斓，莫过于此；为救其徒，至亲至善；人生无常，难得如意，落得身死道陨，只余一点真灵入轮回。若是重选，焉将复来哉？】

“他说莫要怪我离开这么久，他已经年老力衰，这是最后他能做的事，他说最可惜就是没能找到治好你怪病的方法和对不起你的师娘。”

李伽看着余灵赤瞳色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余灵两颊苍白，两眼空洞，虽说他心里早有预料，但到底还是一下难以接受。

曾经牵着师父衣襟的小手如今抚摸在雕纹的紫檀木骨灰盒上，师父离去的背影与之相重叠，只感到冰冷与凄凉。

他扶着桌子起身，将师父的骨灰盒放在八仙桌上，浑身颤抖着走到柴房选了一小截黄花梨，用刻刀削成牌位，再刻上“恩师唐方长”的字样，放在八仙桌上高台的神龛处。

点燃签香，站着九拜，再跪扣了三个头，看着飘散的烟雾，回想种种过往，回神过来，已是潸然泪下。

李伽起身本想安慰说唐老先生在天有灵，见此也无憾。

但转念又想到唐老先生早已魂魄燃尽，只剩一点不灭真灵投胎转世，与之前再无任何瓜葛。

便这话怎样也说不出口，只得用寻常话语安慰着说：

“故人已逝，还请节哀。”

余灵没有说话，起身上香，偷摸用衣袖摸去脸上的两行泪痕。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吗？”李梦生站在旁边小心翼翼开口说话。

“我准备去一趟南洋，把师父的遗骸交给师娘，交代师父生前最后的话，以解师娘的心结。

原本我只想找回师父的踪迹，至于再往后，我...我未曾多想......”

余灵转身看向大门外，外面雾灰蒙蒙的，万般静谧。

李伽见此从衣服内侧口袋里掏出一张烫金花纹朱红色打底的邀请函，双手递给余灵。

“我这有一张车票，是唐前辈嘱咐给你的，他说由你来选择。”

【十方法界通行邀请函】

【由委员会发改签证，真实有效，截至日期无限】

【持此邀请函搭载列车通过第一场考核即可通行十方法界。】

【世事浮沉如梦，人生几度秋凉。不过游戏一场，历经百态沧桑。

——委员会签发组寄语】

“李姑娘知道为什么我得的是什么怪病吗？”余灵没有接上函纸，扭过头来看向李伽。

李伽有些好奇，但并未作声，而李梦生却开口问道：

“是...是白化病吗？”

也难怪她会这样问。

余灵一头雪白的长发，瞳孔赤红，肤色白皙，身材单薄，看上去弱不禁风，与白化病有几分相似。

余灵也不解释，解开衣扣，缓缓脱下月白色的上衣......

“喂！你...你干嘛一言不合就爆......”

李梦生话虽这么说，却赶忙把手蒙着除眼睛外的脸颊，似乎有些害怕，又有些期待。

可惜不随她意，随着衣服的脱落，余灵脖子以下的部位变得血肉模糊，肋骨在筋膜下依稀可见，白皙的皮肤像块破布一样，肌肉的腐烂纹理，从皮肤破洞处露出。

肩部，腹部上盘据着血黑色的血肉污泥，成肿瘤，斑点，丝线状，彼此相互连接，不时还冒出小肉芽出来，蠕动着，有的如同太阳黑子一般涌动出。

李伽虽在其他世界不少诡异，但看到这副画面像是受到了视觉冲击一般，分明应该让人觉得恶心，她却感觉这人体有诡异的美感，久视让人觉得是艺术品一般，恨不得把这副完美的肉身占据几有，只给她一个人欣赏把玩。

【警告！正在遭受污染......】

【正在进行判定......】

【象形真意...拙火定...顶轮排斥...污染已豁免！】

她忽然一下灵台清明，这才意识到危险性。

象形真意是她未入其他世界之前，从小苦练国术，博取百家之长，从薛颠的象形拳真诠中得出性法，使四体百骸运动而像其形，效其灵性，悟其真意，通其造化。

而拙火定是第一个高燃级法界藏教佛都所得，知生拙火，在人体盆骨骶骨三角骨处有灵蛇，唤作昆达里尼，可通中脉，至八脉顶轮，梵我合一。

李伽还有其他的手段，但那些都不是涉及精神意志的法门，看来余灵身上的污泥血肉是对精神产生影响，但是李梦生她……

“糟了！”李伽心头一紧。

李梦生是她的亲妹妹，从小娇生惯养，不肯吃苦，仅学了些吐纳功夫，基础架势，关于精神方面还没有多大进步。

而且也是她第一次带李梦生来到其他世界，仅是来完成唐前辈的嘱托，顺便准备指导她一番，心想应该不会有意外，没想到现在出了差错。

正要看向李梦生时，去听到她叫嚷到：

“喂，怎么遮我的眼睛，让我看看！”

余灵略表歉意地点点头，手中摸出一道黄符来，贴在李梦生头上，顺便松开捂住她眼睛的右手。

李梦生挣脱出了，看见贴在头上的黄符缓慢燃烧着，再看到余灵身上血肉不成人形，顿时感到有些反胃。

扑通一声瘫在水泥地上，一遍干呕一边用手锤着地面，嘴里还含糊说着什么锁骨，腹肌，反差之类的话。

李伽看着妹妹的表现一脸黑线，看来下次要让她少看点某江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