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不会。”

楚尧靠在椅背上，摘下金丝眼镜揉了揉鼻梁，“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算是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但是一个人的性格、行为方式早已根深蒂固，不会轻易改变。”

蒋寒关上窗户走到沙发前坐下，手肘撑在膝盖上，十指紧紧相扣。

“那么，如果一个人的性格突然之间变得与以前完全不同，会是什么原因呢？”

楚尧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不急不慢地扯开领带，咳了一声，“蒋大公子，能不能先让我缓口气。”

蒋寒看了他一眼，黑着脸倒了一杯水放在桌上。

楚尧端起杯子慢悠悠地喝了一口，继续说道：“有这样一种可能，也许是患者身上发生了某些变故，出现了她无力解决的困境，造成她厌倦原有的生活，厌恶原本的自己，因此想要逃离现实。”

“逃离？”蒋寒微微敛眉。

“对，为了逃离现实，患者会选择一种自认为有效的方式，来管理自己的情绪和记忆。”

“在这种情况下，患者会出现和以往完全相反的行为方式，这是她潜意识里对过往的反抗，对自己的保护，希望以此来抹掉以前的痕迹，重新开始人生。”

“是这样？”蒋寒眼中半是疑惑半是挣扎，“只是这样？”

被质疑的感觉让楚尧非常不爽，他冷哼一声，答非所问地冒出一段话：“固执、敏感、多疑，拒绝接受批评，冲动好斗，经常处于戒备和紧张状态之中，对他人的善意往往采取敌意或藐视的态度。”

这话听起来有些耳熟，蒋寒的目光冷冷地扫了过来。

“你简直是偏执型人格的完美案例啊，”楚尧看着蒋寒，诚恳地发出邀约，“真的不考虑接受一下治疗吗？”

蒋寒语带奚落：“楚老师最近缺顾客缺疯了么？”

“呵！开什么玩笑？”楚尧一拍桌子，“你楚老师的预约号已经排到了三个月后！能让咨询师大半夜□□的，也只有你蒋大公子做得出来。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毛病，活不下去了，才破例跑这一趟。”无广告网am~w~w.

“我不能离开这里，所以只能叫你过来。”蒋寒淡淡地说了一句，勉强算是解释。

楚尧摆弄着手里的眼镜架，轻笑一声，拉长了声音道：“明白----你走不开，因为没办法离开那个女人，要时时刻刻掌控着她的一举一动。蒋寒，你不累吗？”

蒋寒脸色一沉：“你闭嘴吧。”

楚尧叹了一口气，道：“本着咨询师的职业道德，我再劝你一次，蒋寒，不要逃避、减少怀疑，试着接受现实，用正确的心态面对和解决问题，任何感情都是建立在信任的基础上的。”

“说句不该说的，唐静姝的失忆是一次机会，是你们重新建立信任关系最好的机会。”

“你不可能一辈子将她绑在身边，否则，像之前那样的事情还会再次发生，你问问自己，还能承受的起吗？”

说完，楚尧看了一眼手表：“ok，咨询时间到了。”

他重新戴上眼镜，干脆利落地起身，“蒋大公子，告辞了，以后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建议您打电话咨询。”

蒋寒坐着没动，朝门口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楚尧推开门，潇洒地抬腿走人，顺带毫无感情地丢下一句话：

“咨询费记得转账。”

楚尧走后，会客室里再次恢复了安静。

清明节快到了，近来雨水总是特别充沛，像是禁不起逗弄的小孩，稍微碰一下就要哭鼻子。

烟头上的红色光芒闪烁着与细碎的雨滴交织在一起。

蒋寒临窗而立，蹙眉思索着楚尧刚才的话。

信任？

凌晨三点，蒋寒推开房间门，闻了闻身上刺鼻的烟味，皱着眉取出睡衣，径直进了浴室。

夏初并没有睡安稳，满脑子都是在聚会中听到的那些传言，好不容易刚合上眼，又被浴室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吵醒了。

她揉了揉眼睛，摸出手机看了一眼，低声嘟囔道：“天都快亮了还洗澡，这孩子怎么了？火气太大？”

第二天，蒋寒从沙发上醒来，听着窗外沙沙的雨声，缓了好一会才撑着身子坐起来，扫了一眼墙上的钟表，竟然已经中午了。

他走到窗前，掀开厚重的窗帘一角，外面天色昏暗，万籁俱静，远处的风景在潇潇春雨遮挡下变得模模糊糊。

回头看了一眼，夏初还窝在被子里睡得很沉。

蒋寒走到床边，将掌心轻轻贴在夏初额头量了量温度，还好，不是生病，应该是没睡够。

雨点轻轻敲打在窗台上，衬得房间内更加静谧温馨，蒋寒弯下腰，蹲在床边凝望着床上的人，以前的她总是睡得很浅，一点点轻微的动作就会被惊醒……

“咚咚咚。”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不合时宜的敲门声。

蒋寒脸上闪过一丝烦躁，看了一眼呼吸平稳的夏初，匆匆起身去打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小张护士，看到身穿睡衣，头发凌乱的蒋寒时，明显愣了一下。

蒋寒倚着门框，并没有要让开的意思，不冷不热地问道：“有事吗？”

小张护士顿时有些局促起来，“没事，就是今天一早上都没见到你……和夏小姐，我有点担心，夏小姐不会是身体不舒服吧？”

“多谢关心，”蒋寒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右手腕状似无意地撑在后腰上，声音慵懒道，“昨晚折腾的太晚，可能把她累着了。”

“哦，没事就好，折腾……”小张护士的舌头像是突然被打了结，“累、累了，就，就多休息，我不打扰了。”

“慢走。”

蒋寒点点头，回身关上了门，嘴角浮出一抹得逞的笑。

……

夏初醒来的时候，蒋寒正在背对着她换衣服。

以往蒋寒都是在外间换衣服的，但是今天夏初一直在睡觉，反正对他来说无所谓，就顺势靠在沙发边换了。

睡得懵懵懂懂的夏初，就这么一声不吭地看完了蒋寒从睡衣换到外套的全过程。

蒋寒的身材不错，双腿匀称修长，背部肌肉紧致，腰线流畅，让没见过世面的夏初大开眼界。

心里清楚自己应该转过头去，可是脖子似乎被卡住了，丝毫动弹不得。

“醒了？”蒋寒突然转过身来，夏初吓得呼吸差点停掉。

“咳咳……”夏初咽下口水，使劲眨了眨眼睛，装作刚刚睡醒的样子，“你怎么不多睡一会？阴雨天最适合睡懒觉了。”

蒋寒朝床边走过来，“我今天要出去办点事情。”

“啊？”夏初瞥了一眼晦暗阴沉的窗外，“下雨天出去？”

“嗯，很重要的事情，必须今天去。”说话间，蒋寒已经走到了床边，这张脸看着单纯斯文，低头看过来的时候，却有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这是夏初第一次看到蒋寒穿正装，黑色衬衣，黑色西裤，手臂上搭着灰色外套，头发还是一如既往地垂在眼前，让她有种奇异的陌生而熟悉的感觉。

“好，你去忙吧，”夏初脸颊发烫，拽着被子坐了起来，靠在床头说，“是我疏忽了，这么久竟然没给你放过一天假。”

“姐姐，我这趟出去可能需要好几个小时，”蒋寒幽黑的眼瞳里带着一丝犹豫，“你一个人……”

“放心去吧，我没事的，”夏初说，“这都快中午了，下午我去听个健康讲座，一天就结束了。”

“姐姐，”蒋寒微微俯身，盯着她的眼睛，声音温柔道，“答应我，不要乱跑，好吗？”

夏初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揉了揉鼻子，“嗯，我不乱跑，就在这里等你。”

“一会有人送餐过来，你要是还困，先吃了饭再睡。”蒋寒叮嘱道。

“好，知道了，你快去吧。”夏初说。

“还有，”蒋寒把手机塞到夏初手里，“有事一定要给我打电话！”

“小寒你年纪轻轻的，怎么和唐僧一样唠叨。”夏初笑着说。

走到门口时，蒋寒又回头看了一眼，眼神中情绪翻涌，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跨出脚下这一步。

……

蒙蒙细雨穿透两旁刚刚长出新芽的松树林，滴滴答答落在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

蒋寒拿着一捧白色康乃馨，静静地站在墓碑面前。

他没有打伞，任由细雨洒在脸上、身上，水雾在发丝上凝成水珠，掉落在脸颊。

最初那几年，站在这里不出片刻，他就会情绪失控，如今，那个小小少年已经长大成人，可以平静地独自面对这一切。

墓碑旁那棵亲手种下的小树如今已经长得郁郁葱葱。

静默片刻，蒋寒蹲下来，把手里的花放在石碑前。

细雨纷飞中，他的声音沙哑得像受了伤的小鸟----

“妈妈，走错了路，还能回到原点吗？”

“以前年少无知，总觉得世界上没有自己得不到东西，现在才知道，这个世界上能握在自己手中的东西寥寥无几，所以我不敢放手，哪怕这朵花长出了尖刺，变成了利刃，我也不敢放手。”

“妈妈，你说我该怎么办？”

墓碑上的照片里是一个美丽的女人，琥珀色的瞳仁，墨色长发，笑得如水般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