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时期就这么在晃晃悠悠的日子中结束了。

九月份，又到了新的学期，唐嘉阳上了职高，唐静姝和陆知北则顺利升到了初中。

与小学时候的报名流程略有不同，初中报完名当天就得直接上课。

唐静姝站在楼梯口，抱着书包，耷拉着脑袋，心情糟透了。因为她和陆知北居然被分到了不同的班级，自小习惯了形影不离的两人，不得不在楼梯口分开，走向两个位置相反的教室。

“没事，下午放学在大门口等你，”陆知北拍了拍唐静姝的脑袋，笑着将她头发揉乱，“去吧。”

如坐针毡般熬到放学铃声响起，还没踏出教室门，班主任却匆匆赶来，让每人带回去一份安全责任书给家长签字。

等到班主任絮絮叨叨讲完注意事项，距离放学时间已经过去了快二十分钟。

唐静姝背着书包一路小跑，远远看见陆知北靠在树下的身影，这才放慢脚步缓了一口气。

这个时间点，徘徊在学校门口的学生不少，而且都穿着一模一样的校服，远远看去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可唐静姝有一个特殊的能力，无论何时何地，总能在人群中一眼找到陆知北。

走到距离大门不到一百米的时候，唐静姝突然注意到，陆知北身旁还站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发色棕黄，身穿蕾丝长裙，戴着墨镜的洋气女人。

因为墨镜的关系，唐静姝看不清楚女人的表情，但是从说话的姿态和紧抓着包包的手指来看，她似乎很激动。

与她的激动完全相反的是陆知北脸上的冷漠。

女人说话时，身体不自觉地朝前倾，甚至几次想伸手过来拉住陆知北。

然而陆知北只是冷冷地看着她，没有丝毫亲近，甚至面带厌恶地后退了一大步。

唐静姝起初以为陆知北遇到了麻烦，打算飞奔过去帮他解围，可是，随着越走越近，她看到了女人的脸型轮廓、鼻梁下巴……

和陆知北……很像。

疾奔的脚步骤然刹住，唐静姝在学校大门柱子旁的阴影里站定，不敢再继续朝前走。

她感到害怕。

害怕听到不想听的内容，害怕看到那张和陆知北相似的脸，唐静姝靠在柱子背面慢慢蹲了下去，抬手捂住耳朵，将头埋进膝盖里。

心跳得很厉害，胸口像被石头压着，喘息都变得困难起来。

这个女人是谁，她大概猜到了。

陆知北要被带走了，她的小北，要回到自己的妈妈身边去了。

这个在过去八年里，被想象过无数次的场景终于出现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双温热的手掌落在头顶，陆知北柔软清透的声音同时响起：“怎么躲在这里？害我找了半天。”

唐静姝从膝盖中抬起头，仰头盯着陆知北，眼眶发红，声音沙哑：“小北，你是不是要走了？”

陆知北的手臂僵在半空中，许久又重新落下，拽着唐静姝的胳膊将她从地上拉起来，“没有，我不走。”

“真的？”唐静姝抽了抽鼻子。

“真的，”陆知北笑了一下，转身去推车子，“上来吧，回家。”

唐静姝跳上自汽车后座，抓着陆知北的校服下摆，不敢置信地一遍遍问道：“你不走？真的不走？”

“不走不走，真的不走……”陆知北笑着一遍遍回答。

即使得了陆知北的保证，唐静姝还是不敢放心，晚上偷偷给远在千里之外的妈妈打了个电话，小孩子不懂得寒暄，拿起电话就直接问了----

“妈妈，你那个朋友……就是小北的妈妈，她会不会有一天回来接走小北啊？”

电话那头的妈妈正忙着收账，没什么耐心地应付道：“不会，她自身都难保，哪来的精力管孩子？”

“哦，妈妈你忙吧，没事了。”满意地挂上电话，唐静姝彻底放下心来。随着日子一天□□前奔跑，这个小小的插曲也很快被她淡忘。

最近市里新开了一家游泳馆，牌桌上有人给了唐爸爸几张体验券。唐爸爸回家后，兴趣缺缺地丢给了唐嘉阳，让他带两个小的一起去玩。

唐嘉阳瞥了一眼，没去拿，他已经这么大了，只对打电玩感兴趣，其他事情都觉得没意思，于是又将票扔给了两个小的。

周末作业不少，两人埋头写了整整一早上，陆知北提前写完，又多做了一张卷子等着唐静姝。

完成全部作业后，两个人匆匆吃过午饭，出门坐了个公交车，直奔游泳馆。

许是刚开业的缘故，又或许是因为正值大中午，游泳池里人不多，只有零星几个带着孩子的家长，正好，玩起来没顾忌。

唐静姝不敢去水太深的地方，只抱着游泳圈在儿童游乐区玩。

陆知北游了一大圈，趴在池边逗她，这是儿童区，你都半大姑娘了，怎么好意思还跟一群小朋友抢玩具。

唐静姝没理会他的嘲笑，迈着细长的双腿，绕着水上滑梯一趟趟地跑上滑下，自顾自地开心。

玩了两个多小时，午睡的小崽子们都起床了，池子里逐渐变得拥挤起来。

人一多唐静姝就觉得不自在，顿时没了玩兴，借口累了说要回家。

陆知北二话没说，自水中钻出，帮她收起游泳圈，然后两人分别去了通道两头的淋浴间，冲掉满身的消毒水味道。

淋浴间的水很凉，唐静姝被激得一个哆嗦，没敢多停留就擦干身体换了衣服出去。

回到家已经是下午，唐嘉阳和唐爸爸毫不意外地又不在家。

唐静姝浑身酸痛，说不出的难受，喝了两口水，把衣服扔进洗衣机，转头回房间去睡觉了。

过年时候妈妈回来，在饭桌上发压岁钱时，看着身高猛长的陆知北和稚气渐脱的唐静姝，突然才意识到，这俩孩子都不小了，再住在一个房间里有点不像话。

唐嘉阳上高中以后要住校，周末就算回来也不怎么在家里待，于是妈妈就把三个孩子的卧室重新分配了一下。

陆知北和唐嘉阳住在有上下铺的那间房，唐静姝则搬到了南边的卧室。

“滴----”

陆知北打开电饭煲，将洗好的米和几颗大枣丢进去，又从冰箱里取出一截青笋泡在水里，晚饭的粥和菜就有了。

关上小卧室的门，他坐在客厅沙发上打开电视，找了个纪录片来看。

一个半小时的纪录片看完，锅里的粥也冒出了香味，唐静姝却还没睡醒。

看了眼挂在门口的电子钟，陆知北关掉电视，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唐静姝平时不是赖床的人，更何况是下午，就算是玩水玩累了，也不可能睡这么久。

走到卧室门口，陆知北将门推开一个缝隙，低声喊了句“静姝”，没人答应。

他只好推门进去，走到床边，拍了拍把自己蒙在被子里的身影，“起来吃晚饭了。”

唐静姝从被子中探出头，低低地哼了一声，听起来有点难受。

黄昏时分光线昏暗，视线变得朦胧，陆知北眉心一蹙，快步走到墙边按下顶灯开关。

灯光下才得以看清楚，唐静姝脸色发白，咬着嘴唇蜷缩在被子里，额头上冒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陆知北顿时慌了神，把手掌贴在她额头试探片刻，不发烧，甚至还有点发凉。

“哪里不舒服？”陆知北掀开被子，扶着唐静姝坐起来，“去医院看看吧。”

唐静姝侧着身子，有气无力地靠在他胳膊上，“不知道怎么了……肚子疼……特别特别疼……”

陆知北由着她靠了好一会儿，脸上神色变幻，若有所思，良久，突然伸手推了她一下，“去上个厕所。”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干嘛？我不想去……”唐静姝捂着肚子又要躺回去，嘟囔道，“让我窝一会儿，这样能舒服点。”

“听话，快去！”陆知北不容她撒娇，拽着她的胳膊就往床边拉。

唐静姝无奈，只好落地穿鞋，慢悠悠地朝洗手间蹒跚而去。

看着唐静姝走进去，陆知北没有离开，而是靠在门口默默等着。

“啊！”几分钟后，从洗手间里面传来一声惊恐的尖叫声。

没等唐静姝开口求助，陆知北走过去敲了敲门，叮嘱道：“等着。”

十分钟后，陆知北气喘吁吁地从外面跑了回来，轻敲两下洗手间门，通过缝隙将手中的黑色袋子递进去。

又过了一会儿，唐静姝拉开门，满脸通红地走到过道里，扯着睡衣裤腿，有些不知所措。

生理卫生课两年前就上过了，只是没想到真正遇到的时候，还是有些突兀和惊吓。

“过来，”陆知北在厨房里喊了一声，指着餐桌上的碗说，“我在粥里放了红糖，你喝一点暖暖肚子，要是还不舒服，就吃一片止痛药。”

唐静姝蔫头耷脑地走到桌前坐下，直勾勾地盯着碗里的粥，头都不敢抬。

陆知北端着盘子走过来，拉开椅子坐在她旁边，软言软语地安慰道：“没事的，恭喜你，长大了。”

唐静姝把头垂地更低了，“我才不要长大。”

不知道为什么，她对“长大”这件事一直很抵触，潜意识里总希望自己一直停留在小时候。

“喏，这是……”陆知北忽然从身后拿出一袋巧克力，在她面前晃了晃，“庆祝成长的礼物。”

紧皱的五官微微松开，唐静姝终于露出了几分笑模样，“你哪来的零花钱？”

这是她最喜欢吃的巧克力，但是因为太贵，平时都不怎么舍得买。

“上次给五班那几个同学做笔记，他们给的报酬。”

青春期的少年少女通常自尊心都很强，轻易不愿意把钱挂在嘴边，觉得俗气，但是陆知北不一样，他替人做笔记，帮他们梳理课堂知识点、提炼考试重点，收钱也收得坦坦荡荡，毫不扭捏做作。

这天晚上唐静姝失眠了。

不是因为肚子疼，而是因为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真真切切地“长大了”，这种变化让她恐慌。

小时候，她和陆知北可以挤在一张床上，长大一点的时候，他们得分开睡在上下铺，到了现在，就只能分房间睡。

要是再长大一些……他会不会就要离开了。

只要想到有一天会和小北分开，唐静姝就慌得心里像着了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