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丹墀敲着外接键盘，将控制室的门设置为最高权限。这艘低空巡航飞船的系统还是上个科技世纪的产物，漏洞百出，就连顾丹墀都能轻松进入后台更改目的地。神乐竟然坐这种系统操控的船，也不知该说她是艺高人胆大，还是单纯疯了。

从他现在的位置绕路去奥莉薇，要飞跃一片茫茫大海，虽然绕路，终究比返回出发地‘究极’，再调头追上去近一些。顾丹墀向新目的地方向发送通行请求。请求像破开水面的船只，一路引发声波的涟漪。他面前的海上航线此刻空无一人。

砸门的声音仿佛放炮。顾丹墀微微侧过脸，门外传来朱尔歇斯底里的叫声，扯破嗓子大叫反而听不清楚。顾丹墀听了片刻，无非是反反复复的“开门”。他戴上本尼迪克特刚刚用过的头戴式耳机，严严实实地盖住耳朵。耳机应用了太空标准的隔音技术，能隔绝一切杂音。尽管椅子仍然传导震动，大概朱尔在外面不顾一切地砸门，想要当面和他说个明白。

不知道他们还有什么好说。开门无非又是持枪相见。他们现在漂浮在万米高空上，在船舱里开枪只会落得船毁人亡。如果朱尔又想出别的花样，顾丹墀不确定控制室适不适合迎接她的新惊喜。

震动停止了。很好，朱尔终于累了。她在第八区很少参加体能课，一直搞宣传，本来就不能充当攻坚手，坚持这么久，已经算很大的提高。

实时星球监控仪上显示飞船下方是一片茫茫的海。没有导航，飞船很容易在海上迷失方向。请求逐一通过，或许神乐的飞船有较高的通行优先级。顾丹墀推动摇杆，让飞船全速前进。指针向仪表盘的右侧转去，一如此刻他的心情。

电焊的气息充斥了控制室。顾丹墀朝门口望去，门的铰链边缘有熔铁的红印。不错，用枪开门确实冒险一些。还是太空紧急修复工具，电焊开门更加方便。

估计想出这个主意的是朱尔。门很厚，要切割上好一阵子。以朱尔的体力，说不定又要半路放弃。顾丹墀慢条斯理地锁定后台，调整角度，将一切准备停当后，摘掉耳机，走到门口。电焊的气味更浓郁了。

“顾丹墀？”

果然是朱尔不确定的声音。

顾丹墀说：“是我，接着弄啊。”

门外咣当一声。大概是工具掉在了地上。“为什么？”朱尔尖声问，“为什么要去奥莉薇？”

顾丹墀轻轻敲敲铁门尚且没有被破坏的地方，说：“为什么不能去？帝国军的高层不是说要招聘我吗？如果我成了新一个神无，是不是直接变成了有栖的上司，就可以对他的项目全权负责了？”

朱尔无力地笑了。“你就这么喜欢爱丽丝吗？他就那么重要吗？值得你堵上一切？”

顾丹墀深吸一口气，刚要回答，突然心中一动，向一边闪开。下一秒钟门口传来一声巨响，大门飞向控制室的另一边，砸中了仪表盘，砸断了摇杆，让整个房间亮起了紧急红灯。本尼迪克特站在门口，手里的微型量子炮渐渐停止转动。

“顾丹墀，你出来。”本尼迪克特说，“我命令你马上走到我面前。”

作为回答，顾丹墀在门后打开了核铳的保险。朱尔尖声叫道：“不要打伤他！”

“朱尔小姐，他现在是危险人物。危险人物必须以危险的办法进行处理。请您退后。”

在他说话的时候，顾丹墀猱身冲出，一眼看清了朱尔和本尼迪克特的站位。在朱尔的尖叫里，握住本尼迪克特的手腕，一转一拧，本尼迪克特身体向前大幅度扭曲，量子炮脱手落地，顾丹墀的核铳对准了本尼迪克特的耳后。冰冷的枪口向前轻轻一顶，本尼迪克特维持着弯腰的姿势不动了。

朱尔这才抽出核铳，双手握紧，直指顾丹墀。

顾丹墀毫不理睬朱尔的枪口，平淡地说：“本尼。只是绕路去奥莉薇，我一个人下去，你们继续去‘十二夜之梦’。我搭个便车也不行吗？”

“顾丹墀，你疯了。”本尼迪克特嘶哑地说，“一意孤行。你会受到惩罚，到时候谁也救不了你。”

顾丹墀轻轻笑了。“一会儿说，帝国军要招聘我；一会儿说，我会受到惩罚。那我到底是被赏识了，还是被嫌弃了？还是说，帝国军的招聘，本身就是惩罚？朱尔？你对帝国军的高级将领应该有所了解吧。他们的招聘究竟是惩罚还是奖赏呢？”

朱尔嘴唇颤抖。“当然是奖赏。但你不能不听话。”

“听话的意思是什么？”

朱尔紧张又气恼地一跺脚。“不要去管爱丽丝的事。人家明明吩咐了，不许任何人接近奥莉薇。就这么一直走，路线都定好了，根本就不容许调头或者换方向。你，你再不放开本尼，我就要开枪了。”

“开吧。”顾丹墀转向她，“你开枪吧。”

枪口在颤抖。朱尔反复换手，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她果然不敢在飞船上随便开枪。顾丹墀淡淡一笑，弯腰关闭量子炮，手指离开开关的瞬间，一声地动山摇的巨响，飞船剧烈摇晃，他的枪口离开了本尼迪克特，量子炮沿着走廊向下滑去。整个控制室里回荡着红光和尖锐的警报声。

“遇袭，遇袭，第三区遇袭”

“什么东西！”朱尔尖叫，“什么东西！”

顾丹墀松开本尼迪克特，左右摇晃着跑向控制台，每一片屏幕上都闪烁着同样的“警告”字样。他敲着键盘，试图调出系统日志，然而偏偏主控台是被门砸坏的控制台。警报声越来越响，红光有规律地转动。机械女声呆板而无感情。

“反应系统停止输出。”

“自动控制已关闭”

“降落程序已开启”

“无法探测到触地部件区”

所有东西都飘了起来。顾丹墀一把抓住控制台，才没在突如其来的失重中飞上天花板。本尼迪克特紧紧抱住了控制室门口的座椅。朱尔就没这么幸运了。她尖叫着挣扎，四肢挥舞，像在透明的空气中游泳。顾丹墀仰头看着她，真担心朱尔慌乱中扣动核铳的扳机。

但他来不及提示朱尔了。飞船打着转儿坠落，他们像落入了滚筒洗衣机，顾丹墀看准时机向控制台下纵身一跃，躲进台下，用狭小的空间支撑自己。控制室的灯光乱成一团。一声轰然巨响，地面向上移动至少五厘米。飞船仿佛一块面饼重重拍在地上。在重新恢复平静的灯管农光里，顾丹墀耳朵嗡嗡作响，他定一定神，拭去鼻子和嘴角的血，从控制台下爬出。

满地狼藉。顾丹墀沿着新形成的缝隙向外走，心脏停了一拍。朱尔软绵绵地靠在墙角，紧闭双眼，脖颈和关节处的太空保护气囊全部弹出，把她裹在一层气泡里。顾丹墀朝她走去，被不知名的东西绊了一个踉跄，一瞬间他脑海中划过一个十分可怕的念头：她一定是死了。

他蹲在朱尔身边，伸出颤抖的手指，放在她鼻子下方。他几乎感觉不到她的鼻息。顾丹墀又伸手按着她的颈动脉。脖颈深处有细微而稳定的跳动。就像天启一样，朱尔穿着厚重的衣服，救了她自己。顾丹墀松了口气，心脏又提了起来。沿着她脖颈的气囊处，一片鲜红渐渐蔓延。

身后有细微的□□声。顾丹墀回头，本尼迪克特在座椅上直起身子。他及时扣上了安全带，没有受到致命伤，只是有点头晕目眩。顾丹墀低声说：“朱尔受伤了。”

本尼迪克特有片刻的疑惑，立刻脸色煞白，急忙解开安全带，差点跪在地上，连滚带爬地来到顾丹墀身边，和他一同查看朱尔的伤势。门口狭窄，挤不下这么多人。顾丹墀将朱尔交给本尼迪克特，他到控制台前查看数据。控制台几乎全部宣告完蛋。他只能通过亲身经历猜测，刚才遭遇了一通致命空袭。

屏幕左上角的光波在闪动。无线电部件不受控制台操控，是独立的通话系统。顾丹墀捅了几下无线电通话按钮，又给了它一拳，哔的一声，无线电接通，一个熟悉的男声在控制室响起来。

“下午好。降落快乐。神乐小姐。您忽然出现在这条路上，让我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希望您不要觉得我的拦截冒昧。对于非常之人，就要采取非常手段。想必您现在安全降落了，也有了谈话的兴致。和我聊聊天，好吗？如果您现在的状况不适合下船的话，我可以登门拜访吗？”

“巴恩斯。”顾丹墀低声说，一张嘴，才发现喉咙里都是淤血，他清了清嗓子，重新说，“巴恩斯，你想谈什么？”

无线电的的另一端，男人震惊地沉默了，片刻后笑了一声。“不是吧，顾丹墀？你怎么在神乐的飞船上？”

“说来话长。可是神乐不在这艘船上。你拦截不了她。”

“更有趣了，船上都有谁？”

“我的同僚。”顾丹墀简单回答，“你拦截错人了。”

“那可未必。你也是我想见的人。”

”我去见你。”顾丹墀说。他关闭无线电，在地上捡起军服外套，走过扶着朱尔的本尼迪克特，向门外走去。飞船的门轻微变形，无法通过手动开关打开。

顾丹墀丧失了耐性，向后退了几步，借着舱壁的凸起做屏障，朝大门连开几枪。飞船的门松开了一道小缝。他飞起一脚，将门向外踢开，在骤然明亮的光线里眯起眼睛。

光芒。

到处都闪着银白色的光芒。

一阵冷风吹来。他激灵灵地打个寒颤，单薄的衣服被风吹透。顾丹墀抬手挡着眼睛，望着外面。触目所及，是无尽的冰原。远处停着一艘黑色的战舰。在坠落在地的飞船门外，有三个熟悉的人。巴恩斯负手而立，寒江和艾格里斯坐在他两侧的雪堆上。他们都穿着黑红相间的太空银丝保暖衣。巴恩斯注视着顾丹墀，薄薄的嘴唇向上翘曲，两条利落的线条在脸颊上凸显出来。

“丹墀，真没想到，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