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换衣间都空着，并且敞着门。
直到李特助发现一间换衣间的门锁着，下面的门缝里有流出来的亮光，这无不向他显露出一个信息：里面有人。
于是李特助曲起手指，敲击了两下门面：“喂，里面有人吗，张棉小先生，是你在里面吗？”
换衣间里没人吭声，依旧静悄悄的。
大约过了一两分钟，直到李特助准备离开的时候，锁孔里忽然传出细微的声响，伴随着隐隐约约的奇怪声音。
咔哒一声，门开了。
一个高高瘦瘦的人像幽灵一样出现在门后，悄无声息的脚步，吓了李特助一大跳。
灯光照着人轮廓清晰。
待看清楚面孔，李特助偷偷舒出一口气，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是你啊张棉小先生。”
“嗯。”斯斯文文的少年点了点头，掀开眼皮看着他：“你是来找我的吗？”
李特助回答说是的。
张棉步履从容的从换衣间里出来，反手关上门：“那我们走吧。”
房间里传出来的奇怪声音就这样伴随着张棉关门的动作，完全消失了。
李特助像是听见了什么，又像是没听见，他犹疑地看了眼禁闭的房门，嘴唇动了动：“张棉小先生……”
“嗯，怎么了？”少年疑惑地转过头，眼神很干净，“有什么事情吗？”
看起来就像只单纯的小鹿，不会骗人的那种。
少年的表情太过无辜，以至于让李特助觉得自己想太多了，他失笑：“没什么，啊哈哈哈……对了，换衣间里还有人吗？”
少年摇了摇脑袋。
怎么看都不像是说谎的。
李特助不疑有他，找着人之后开开心心地把人带走，自觉又圆满完成了老板交给他的任务。
走廊里的灯光要黯淡一些，李特助的眼睛忽然被什么东西晃到了，他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张棉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小指上的尾戒，银白色的戒身，摸起来是一如既往的冰冷。
摩挲过尾戒的手指往上走，张棉将手探进自己的袖口，不出意外触到了郝杨送给他的玉佩。
玉佩这几天一直被张棉随身带着，袖子一掳起来就能看见，深褐色的细绳在手腕上绕了好几圈，玉佩的颜色是剔透的青。
此刻，它正紧紧贴着张棉的皮肤，隐隐发烫。
换衣间里。
原本行头体面的油腻老男人在光滑地板上不停蠕动，跟蛆虫一样。他下巴脱臼，以至于合不拢嘴，口水流的到处都是，却还是努力发出一些声音，像是在说话、又像是在咒骂什么……
另一边的国际机场，正在候机的郝杨迎来了人生中最不想面对的场景之一。
“都说了，咱们俩个已经结束了，结束了！你是听不懂嘛！”郝杨坐在椅子，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女朋友小谣攥着郝杨的背包，双眼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就是不肯落下来。
小谣嫌哭太丢人，于是抬起袖子狠狠擦了擦自己的眼睛。今天她是瞒着家里人偷偷跑出来的，本以为当初分手郝杨也有不得已的苦衷，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郝杨经历了些什么事情，小谣大概都知道，所以，她作为女朋友，已经尽可能地去体谅他了。
就连第一次郝杨提出分手，小谣也能安慰自己说这不是郝杨的本意，他只是太难受了，他需要时间冷静冷静。
郝杨这次回国只带了一个背包，没有什么其他的行礼，因为他压根就没想过在国内呆多久。
现在，背包被小谣紧紧抓在手里，郝杨知道自己力道没轻没重的，所以不想用蛮力去抢，只好忍着不耐烦和小谣说话。
“我不相信。当初在一起的时候明明说了喜欢我，怎么可能说结束就结束？！”
郝杨不想听，又抓了把自己的头发，直接伸出手：“快，别闹了，回去吧！我还要上飞机！”
“我不！”小谣像护犊子一样把背包护进怀里，眼睛通红，就像被欺负的小鹿一样，“郝杨你个王八羔子，你对不起我，凭什么说分手就分手，我算你什么？”
郝杨皱眉：“之前提出分手的时候也没见你反应这么大，怎么，最近吃火.药了？”
小谣鼓大眼睛，像是被气到了，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就这样鼓着眼睛，眼眶越来越红。
还不是因为那段时间，小谣知道郝杨的状态有多糟糕。为了照顾郝杨的情绪，小谣不敢太闹腾，就算是在郝杨提出分手之后，小谣也不敢表现的太激烈。
怎么现在到这儿，郝杨那呆瓜还以为是自己吃火.药了，现在才来找茬。
要不是当初看他这么可怜，在他第一次提出分手的时候，小谣就能碎掉他的黄.瓜。
呵，男人……
“真的行了，快把包还给我，我该走了。”郝杨缓和了语气，那表情和神态像极了对待幼儿园不听话小朋友的模样，看得小谣牙根痒痒。
小谣连忙把背包塞到身后：“我偏不，郝杨你个大猪蹄子，想都别想！”
原本满脸不耐烦的郝杨忽然安静下来，小谣仿佛有一瞬间的错觉，感觉自己正在被深情注视。
小谣毫不示弱地对上郝杨的眼睛，那双眼睛沉稳坦然，她恍惚间发现自己竟读不懂他眼底的情绪，就像读不懂现在的他一样。
沉默半晌，只见郝杨裂唇笑了笑，然后什么也没说，朝小谣摆摆手，很潇洒地转身往登机口的地方走。
他走的十分洒脱，看来是不打算要回背包了。
“算了，既然你这么喜欢，那只包就送给你吧，算是分手礼物。”郝杨是这么说的。
他将双手插.进裤袋里，只留给小谣一道背影。
“等等、等等，你回来……回来！郝杨、混蛋，你给我回来！”
郝杨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小谣抓着背包的手变得无措起来，她挂在眼眶里的泪水终于堵塞不住，像是打开了水龙头一样，哗哗哗地往下流。
她哭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对着郝杨的背影张牙舞爪，肩膀一抽一抽的，“郝杨――回来，你给我回来！回来啊你个混蛋！”
然而，郝杨却是怎么叫也回不来了。
他一直往前走，头也不回地走进登机口。直到完全进入，小谣再也看不见。
脸上像是有什么东西，郝杨皱起眉，抬手擦了擦，原来是带着咸味的眼泪。
他居然会流这玩意儿？
郝杨嗤笑一声，随手往衣服上揩了揩。
郝杨生来就是富裕人家，几乎没经历过什么挫折就顺风顺水地长大了。
父亲是他从小仰慕敬重的角色，伟岸光明的形象让郝杨这个玩世不恭的儿子对他敬若神明。
而如今，郝杨心中的神明已经跌落神坛，成了人人口中厌恶的贪官……
他，怎么能、能忍受得了？
和小谣的交往，既然不能够继续纯粹下去，那么还不如干脆利落地斩断。
郝杨心里有只疙瘩，源于男人可笑的自尊，让他无法好好对待和小谣之间的感情。
所以他选择了放弃。
*＊
被唤作“艾达”的苏格兰牧羊犬此刻趴伏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皮毛黯淡没有光泽。
风尘仆仆赶来的男人弯着腰，艾达像是受到了感应，它撑开虚弱的眼睛，伸出舌头，舔了舔男人的手掌心。
“呜……”
大狗哀鸣一声，眼睛里留下两行泪，打湿柔软的毛发。
几年前二爷出车祸，当时跟这只牧羊犬坐在后车厢，灾难来临之际，大狗扑到二爷身上，避免了悲剧的发生。
二爷本来是要死的，如果没有这只牧羊犬。
艾达很依恋二爷，满心满眼的依恋。也许是知道自己的生命快要消逝，久别于这人世，所以它一遍又一遍地舔舐，不厌其烦地重复着。
“怎么哭了？”
二爷探出大拇指替它擦了擦黏在皮毛上的泪水。
主人的温柔，它感受到了。
在眼睛闭合之际，这只牧羊犬的喉咙里发出婉转哀鸣，用自己最后的生命诉说它这一生对唯一主人的忠诚。
一阵久久的沉默的悲悸之后，二爷俯身亲了亲牧羊犬已经闭合的眼睛。
这只大狗死了，它跟它的种族一样，忠诚、善良、勇敢，追随主人的脚步，直到生命尽头。
穿着白大褂的兽医推门走进来，探查了一下艾达的生命迹象，对二爷摇头，“抱歉，江先生……”
他充满礼貌歉意的话还没说完，二爷就摆了摆手，溢出喉咙的声音很低：“……不用说了，我知道。”
兽医依言闭上嘴，十分知趣地离开。
二爷在房间里呆了一会儿，靠着窗户默默抽了几根烟。他很少抽烟，常年修身养性的皮肤看起来比同龄人年轻。
几只被鞋底碾碎的烟头静静躺在地板上，二爷拍了拍衣服，转身，抱着牧羊犬还温热的尸体出门。
他带着艾达的尸体开车去了一个很早就准备好的地方，把这条陪伴自己许多年的老牧羊犬埋进地底里。
与此同时，在和李特助从马场回去的途中，张棉接到了来自张小仟父母的电话，他们说张小仟去世了，问张棉有时间来参加葬礼吗？
张棉听到消息时微微睁大了眼睛，很不可置信。
他嗓子发干：“是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