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仟是自杀的，她死前留下了一封遗书。

说是已经没有继续活下去的勇气，请爸爸妈妈原谅这样没用的她，原谅这样软糯的她、原谅以这种方式逃避的她……

张小仟因车祸重度残疾，高昂的医药费是家里最大的经济负担，让原本就不怎么富裕的家庭负债累累。

张小仟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女儿走后，两口子痛哭流涕。

张棉在知道这条消息之后，立马告别李特助，打车去了张小仟父母所通知的殡仪馆地点。

张小仟的尸体存放在医院太平间，警方已经确认过自杀属实，现在正往殡仪馆拉人。

风俗习惯普遍认为死在外面的人不宜停尸在家内，主要是觉得不吉利，还有就是因为不宜让逝者多处安家。

张棉是直接去殡仪馆的，路上买了素色纸封套包好钱，在封皮上写上“奠仪”两个黑字，事后又去殡葬铺买了些香烛纸钱之类的祭祀用品。

张棉年纪还小，本来可以不用送丧钱，但张小仟父母为了女儿不惜榨压家财，光是一天的住院费就不少，现在，他们手里还剩多少？

送去的丧钱不多，只能说是张棉的一番心意。

张家父母两口子平平凡凡，心眼好，张小仟住院期间开销巨大，他们体谅张棉丧父丧母独自生活不容易，借钱借遍周围所有的亲戚也没借到张棉身上。

虽说张棉一穷二白也没几个钱，但不得不说张小仟父母心眼还不错，从不主动麻烦张棉，就连张小仟去世这件事，也是在安排妥当后通知张棉直接来殡仪馆的。

殡仪馆外面有少量的花圈，张棉进去的时候，里面阴凉干燥。

来参加葬礼的人并不多，主要是因为张小仟父母在外地工作，同省份的亲戚很少，大多都是打电话来吊唁，并且让人捎来礼金。

张家父母很憔悴，张小仟母亲哭得眼睛红肿，女人的情绪爆发时就像洪水一样关押不住，她搀扶着张小仟父亲的手走过来，父亲看起来要好很多，也许大多男人的情绪都是内敛的。

“姨妈、姨父……节哀。”

张棉的脸色有些苍白，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人的话，只是嘴笨地安慰了一句，递出那份包着丧钱的素色纸封套。

“你这孩子……”张小仟母亲望着张棉重重一叹，而后微微笑了笑，虽然满脸疲惫：“小仟很喜欢你这个哥哥呢，去看看她吧。”

……

与此同时，一家不起眼的古玩店里，灰白头发的老者穿着唐装，摸了摸自己稀疏的胡须，手中落下一枚棋子。

“蛰君，是果子快要熟了吗？”他问。

两人中间放着棋盘，被称作蛰君的人捏着白子，身上穿着老旧的长衫，民国样式，窄窄的袖口处有祥云状的暗纹。

幸亏是在古玩店里，看着不会觉得别扭到极点。唯一令人奇怪的就是看不清楚这人的脸，就算看见了也记不住，就像被一团雾气笼罩着。

模糊不清。

蛰君伸手懒懒掐算了几下，细瘦的五指很快合拢，他轻笑：“是呀，快熟了。”

这时，门外响起风铃声，透过珠帘传进来。

老者作为古玩店老板也不急着出去迎客，相反，他气定神闲地捏着棋，笑呵呵地继续下棋。

有人推开门走进来，响起“哒哒哒”的脚步声，是高跟鞋落在木制地板上的声音，听起来很清脆。

“是少芩来了吗？”蛰君漫不经心地问。

一个女人撩开帘子走进来，恭恭敬站在蛰君面前，垂下脑袋：“是的，我来了。”

看外貌，可不就是郑少芩？

老者端详女人半晌，似乎是看出了什么门路，忽然摸着胡须笑起来：“这是许久都没出来活动的无脸鬼吗？”

这句话显然是问蛰君的，蛰君浅笑不语，算是默认了。

“哎呀呀，看来这件事不简单呐，连无脸鬼都出动了。”老者笑眯眯地问：“是下面那些大人们的指示吗？”

蛰君放下棋，两只手随意搁在大腿上。

无脸鬼毕恭毕敬地站在他前面，将近日以来有关荣藤馆的事情全部汇报出来，丝毫不避讳有老者在场。

老者很识趣的没有插话。

看样子，无脸鬼正在荣藤馆里面做内鬼呀。

“S区11号房间，您给的那颗珠子就在里面，我进去看过，珠子已经彻底碎了。”

蛰君显然对无脸鬼口中提到的珠子很有兴趣，所以在无脸鬼说出珠子碎裂之后，蛰君单手撑着脑袋多问了几句有关珠子的事情。

“珠子是什么时候开始裂的？”蛰君语气玩味。

无脸鬼勾起唇，艳丽的五官跟着生动起来：“前天。刚开始只有几道裂纹，现在全都碎成渣了。”

无脸鬼披着郑少芩的皮，一举一动都随了郑少芩的影子，看起来跟郑少芩一模一样，叫人分不清真假。

不怪荣藤馆那些人没有丝毫察觉。老者在心里暗自嘀咕。

“碎的时候，那个叫阿韭的人在吗？”蛰君似乎对阿韭有些印象，于是问了一嘴。

无脸鬼摇头：“不在，他没有亲眼看见。”

蛰君惋惜：“荣藤馆那些人还是那么蠢，那颗珠子可真是救命的东西啊，我白白送给他们，他们还不要。这……”

他顿了顿，随即翘起唇，温和的嗓音略带戏谑：“这我就没办法了。”

老者听得津津有味，直到最后蛰君摆手让无脸鬼离开，老者才开口说话：“是大人们打算对荣藤馆下手了吗？”

蛰君看了他一眼，笑着点头。

无脸鬼，无脸也，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传说人死前剥皮抽筋才有可能在进入地狱之后化为无脸鬼，阳世间的人不能轻易识破。

真正的郑少芩现在不知道在哪儿，说来可笑，阿韭他们折兵损将救出来的人居然是敌人。

“蛰君，您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阴险啊。”老者夸赞。

这句夸赞虽然听起来并不怎么真诚，但蛰君还是欣然受用了，“陨老过奖了。”

老者沟壑纵横的脸露出些许阴霾，不过很快又消失不见，嘴里感慨：“我当年栽进你手里，也不算冤枉呐……”

蛰君含笑不语。

荣藤馆总部

一颗破碎的灰色小珠子静静躺在透明巨大的玻璃罩里面，刺猬头的高大男人穿着黑风衣走进来，经过层层身份识别来到玻璃罩前面，距离十几米远。

阿韭伸出手，似乎是想再靠近一点。

周围散落的阵法已经失去光芒，这时，穿着白色连体衣的健硕男人伸出结实的手臂，阻止阿韭继续靠近。

连体衣上写着一串编号:S区5-108，这个编号隶属于荣藤馆内部非自然武装力量。 m..coma

光头男人声音冷硬：“抱歉，您没有权限继续访问。”

阿韭无法再靠近，他沉默地看着那颗珠子，最后无奈地垂下眼睛，驻足片刻后转身离开。

荣藤馆位于寸金寸土的首都，整个建筑在暗不见光的地底，像古老庞大的树根一样深扎进土壤里，无限向四周蔓延，大到难以想象。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无数科技的堆砌和非自然力量的加持，让这座冰冷建筑看起来不太真切，像一团来自银河的光，在黑暗里无声绽放。

研究部门已经将珠子最后的验证结果拿给阿韭看了，阿韭知道这颗珠子是真正能救命的东西。

具体效用还不知道，但确实不是害人的。

阿韭想起之前“郑少芩”在医院说过的话，不由有些心烦意乱。

他答应过那个少年，不会让他死的。

阿韭从荣藤馆出来，马不停蹄地买了直达h市的飞机票，他心里火急火燎，直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快要发生，只想快点到张棉身边。

然而不幸的是，飞机延机了。

……

殡仪馆里，张棉一丝不苟地祭拜了张小仟，然后站在一旁。

耳边吊着呜呜咽咽的丧乐，他望着张小仟的棺材出神，拳头不自觉攥紧。

从始至终都没帮上什么忙，只是不经意间眨了眨眼，一个鲜活的生命就从他的世界里永远消失了。

是不是他再努力一点，张小仟就不用死了？

张棉心里有股难言的沉重。

整个丧礼并不隆重，但无以言说的压抑和哀伤却是充实了每一寸空气。

让人意外的是，张棉在张小仟的丧礼上看见了周恒，周恒穿着连套的黑色运动服来上香，上完香之后站到张棉右手边。

周恒作为张小仟曾经的补课老师，显然在张小仟父母那里留下了很深刻的好印象，以至于张棉能在这里遇见他。

周恒看见张棉了，两人微微颔首算是心照不宣地打招呼。

张棉离开前，张小仟父亲在外面抽了跟烟，用大掌拍着张棉的肩膀。

“好孩子，以后有什么困难记得跟姨父说，你爸妈他们走的早，自己有什么事儿撑不住别硬抗……你姨妈也很关心你，平时放假过节什么的，可以多来看看我们老两口。”

这个中年男人两鬓微白，满脸沧桑，一副被生活压垮的样子，却还是保持着乐观的心态。

张棉心底触动，一股莫名其妙的悲伤蔓延开，“好。”

也许是因为张小仟，也许是因为其他。

来参加丧礼的人差不多都散了，周恒也从里面走出来，路过张棉的时候顿了顿，周恒把手插进衣服兜里：“要回学校吗？”

天色有些黯淡，殡仪馆外面的花圈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张棉有些诧异周恒会问他，他沉默几秒后点了点头。

两人并排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