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摇晃晃的公交车在短暂的停驻后驶离，一大波人涌入，车子瞬间被塞满。

张棉被挤着坐到座椅上，四周人群密集，周恒抓着头顶的吊环，欣长的身体随着车身微微摇晃。

车子猛地刹住，张棉没坐稳，随着惯性撞到周恒腰上，脸埋进衣服里。

周恒单手托住张棉的后脑勺，微微低下头：“没事吧？”

“没事。”张棉迅速坐直身体。

新站点有人上来有人下去，几个结伴的老阿姨刷卡上公交车，一边往里面挤一边抱怨。

“你买的这些水果不行啊……”

“我瞧着好像是不怎么样。”

“不新鲜不新鲜，下次我带你去老周家的水果店买，让他给你打八折！”

老阿姨们吵吵嚷嚷地挤进来，挤到周恒身边，好像要将周恒围住似的。

公交车吱吱呀呀地关上后门，再一次摇晃起车身来。

周恒长得好看，打扮也像是低调的有钱人，虽然他身上的运动服很普通，但奈何没办法，气质过于出众，容易招人眼。

老阿姨们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没了，整个车间热闹起来。

在没人看见的隐蔽之处，一只布满皱纹戴着银镯子的手慢慢靠近周恒，那只手手里拿着不容易被发现的夹钩，在暗地里寻找周恒的裤缝。

眼看着就要探进去了，张棉目光一凝，飞快抓住那只手。

那只手的主人是个老阿姨，正是之前上车那几位，她看起来不像是吃素的，偷窃被逮住后一点也不慌。

没人发现这一幕。

她和张棉对视了一眼，随即扬起皱巴巴的嘴唇，慢吞吞地收起夹钩。

既然暴露了，明哲保身最重要。不得不说，现在做偷盗行业的人心理素质真强。

张棉默了默，算是作罢。

圣母心发作，想到对方是老人，有些于心不忍。

周恒应该是发现了，低头看了眼少年脑袋顶上的发旋儿，无声笑了笑。

车身前倾，慢悠悠停下来，后车门吱吱呀呀地打开。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老阿姨夹着尾巴灰溜溜跑了，和那几个老姐妹从后车门离开。

可能是真的害怕事情败露，连头也没回，更没再看张棉第二眼。

透过车窗，几位老阿姨的背影看起来像是落荒而逃，既好笑又可怜。

周恒看了一会儿，提前之前被公主抱抱进医院的事儿：“反应很灵敏，我觉得那晚你能将我抱起来不是意外。”

语气间多有调侃意味。

车上的一个女大学生频频往张棉的地方看，也不知道是在看谁，她趁着张棉和周恒没注意，拿起手机咔擦咔擦拍了几张照片。

“他俩也太帅了吧――”女大学生对着照片感慨。

直到张棉和周恒在a大下车，女大学生才恍然反应过来他们跟她是同一个学校的！

真是有缘……

等公交车快关门的时候，女大学生急忙回过神，下车后，她四处张望，周围全是人流，那两人早就消失不见了。

……可惜。

“真是美色误人啊。”想起自己差点坐过站，女大学生委屈地感慨，她感慨完，目不转睛盯着手机里的照片看，然而却越看越激动，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咦，怎么这么眼熟呀？”

望着张棉熟悉的侧脸，她脑袋

里灵感一闪，忽然想起什么！

没办法，前段时间张棉太火了。

……

安置好牧羊犬的二爷驱车回家，他本来打算回老爷子居住的江家大宅院，但开车开到一半，二爷又改变了主意。

于是，低调的保时捷调转车头，朝着另一个方向去了。

二爷打开公寓门，里面安静得没有一丝声音，目光所及之处一片黑暗。他摸索到墙边的灯，打开，客厅顿时亮堂起来。

二爷连头也没抬，自顾自脱掉小皮鞋，穿着袜子踩在地板上。

“怎么没人啊。”他环视一圈四周，然后嘟囔了一句。

细框眼镜被摘下来扔在矮几上，江二爷敞开外套，径直洗漱去了，最后一边系绳子一边从浴室出来。

头发滴着水，二爷打开灯走进卧室，卧室里空荡荡的，往日那个一脸嫌弃他的小崽子今晚没在。

二爷从书墙最底下拿出一把二胡，摸了摸弦。

老爷子教他的二胡，他没忘。

窗户大开着，外面的冷风灌进来，二爷微微眯了眯眼睛，沉默无言中也不知道是在等谁。

最后，他靠在窗台上架起二胡，搓了搓自己的脸，然后一本正经地拉起来。

出手很惊艳，乐声哀婉得一塌糊涂。

纱帘像漂浮在大海上的波浪，无声涌动，小桌上的书籍在风的抚摸下翻过几页，最后停留在一段文字上：

Morsultimaratio

Nascentesmorimur

这是一段拉丁语，翻译过来大致是：

死为最终天理

我们一旦出生就开始了死亡

……当然，动物也不例外。

当然，艾达也不例外。

二爷向来看得清生死，只是有时候面对生离死别的时候，到底还是有些无奈和伤感的。

这个没戴眼镜的男人低着头，闭着眼睛，只留一双手把这首《江河水》拉得肝肠寸断。

老太爷曾经说江文远拉二胡没有感情，今晚老太爷要是在这儿，非得把眼珠子瞪出来不可。

二爷不是没有感情的怪物，他只是情不轻易到深处而已。

二胡声在高潮处戛然而止，江文远乎然睁开眼睛。

深沉大海里有亮光。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折断琴弓。

二爷说：“以后不拉了。”

……

“你和那家孩子是什么关系？”

天色已经晚了，张棉和周恒走进学校，偶尔有学生从他们身边过去的时候会和周恒打招呼，叫声学长好。

走到人工湖的时候，小道两边是灌木丛和粗壮的大树，周恒在长椅上坐下来，他拍了拍身边的空位，示意张棉也坐下。

张棉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周恒这是在问谁，他是在问张小仟。

“我表妹。”张棉回答。

对于张小仟的意外离世，张棉是猝不及防的，但他并不善于表达内敛的情绪，所以看起来格外平静。

周恒舔了舔自己干燥的唇瓣：“我曾经做过一段时间的家教，辅导过那孩子的数学，虽然学得不是很快，但胜在勤奋，是个好孩子。”

张棉不可置否地“嗯”了一声。

“她们家人很朴实，我印象挺深的。”周恒从口袋里摸出口香糖，拨开糖纸放进嘴里，他问张棉：“要来点吗？”

张棉拘谨地摇了摇脑袋。

周恒微笑：“之前那封情书不是你写的，是那孩子给我的，对吗？”

张棉没有否定，算是无声默认了。

周恒怅然地叹了口气，张棉觉得他有些伤感，一个念头涌上来，张棉下意识问：“你是、喜欢她吗？”

“喜欢？”周恒把这两个字在舌尖碾转几遍，最后摇头失笑：“不不不，我只是……”

“只是有些怜惜她而已，多好的一个小女孩呀。”他叹息。

张棉沉默不语。

“既然情书不是你的，为什么不澄清？被误会的滋味不好受吧？”周恒问。

张棉张了张嘴，忽然之间觉得有些疲惫，他无力地扬起头，眼睛直勾勾盯着月亮：“……并没有很难受，都是陌生人而已，我并不在乎他们对我抱以怎样的态度。”

张棉在乎的人很少。

月亮是残缺不全的幽寂的颜色，高高挂在天上，孤零零一个，透着一股柔和的凄凉。

周恒偶然间一瞥，瞥见少年隐藏在阴暗处的面庞，树间斑驳的影子落在那张秀气的脸上，落进那双幽暗死寂的眼睛里。

他无端动容。匆匆一瞥，收回目光。

“回去吧。”周恒说。

于是俩人分道扬镳。

宿舍里的人见张棉回来不免有些诧异。自从张棉前段时间搬到学校外面居住后就一直神出鬼没，今晚冷不丁地回来，真是活久见。

不过张棉一直是个透明人般的存在，他们也没什么可好奇的，随意扫了两眼后就不再继续关注。

张棉跟舍友没什么交流，简单洗漱后爬上床，把脸埋进枕头里，舒服地叹了一口气。

枕头下面有张棉的笔记本，他把笔记本拿出来，从里面取出一个信封。

封面是少女粉的颜色。

张棉翻了个身，仰躺在床上，两只眼睛沉默地看着那只粉色信封。

良久，他闭了闭双目，隐约有几分痛苦的神色。

成功登机的阿韭刚坐上座位，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一股强烈的不安感猛然袭来，让他心神不宁。

因为这次出行属于私人行动，他无法使用馆内权限为自己提供任何便捷，只能自己买票坐飞机过去，这是最快的途径了，没有之一。无广告网am~w~w.

最好低调行事，不惊动任何人。

他揉了揉额头，将一直萦绕于心的不安挥散开……

夜深人静时，少年爬下床，在卫生间里，手指有些颤抖地点燃信封。

橙黄色的火苗不断跳跃，将信封吞噬干净，最后慢慢湮灭，只剩下一小撮细灰。

这是张小仟的情书，张棉碾转几波后得到它，一直夹在笔记本里面。

然而今晚，张棉却把这封充斥着小女孩单纯心思的情书给烧了。

――在张小仟死后。

“没有……全都没用。”

少年半蹲着，泄力一般靠在墙壁上，喃喃自语。

重生后他所做的一切，现在看起来就像是个笑话，既没能逃脱预订的轨迹，还让生活变得一团糟。本来以为不会死的张小仟……还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