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扒皮不说话了，缓缓放下了烟杆，似在思考着沈爱花的话。
他的烟已完全燃尽，灯下小桌上，烟袋旁不知何时又多出一只药碗来。
碗中没有药，奇怪的是，周扒皮却忽然小心翼翼将烟锅中的烟灰全部倒了进去。
他倒的很小心，好像生怕有一点洒出来，糟蹋了似的。
将烟灰倒得干干净净，他又用一根玉簪将烟杆里的烟油一点不剩的刮了出来，放进碗里。
“既然你已想好了对策，就该老老实实换药的。”周扒皮终于又开了口，一边说着，手里的动作却仍未停下。
打开沈爱花的银壶，将老陈醋倒出少许，用玉簪搅拌，将烟灰和烟油调成糊状。
难道这就是要给沈爱花用的刀伤药？
沈爱花皱起了眉，苦着脸道：“就不能让我先吃饭，然后……”
他的话未说完，周扒皮忽然道：“不能！老规矩，先换药，后吃饭。”
沈爱花叹了口气，也只能老老实实的躺下，打开衣襟，解开了绷带。
伤口果然愈合的很好，已再没有血水渗出。周扒皮用一块干净白布蘸着陈醋，将伤口旧的烟灰擦去，又仔细涂上新的烟灰。
原来烟灰真的能治伤！
沈爱花咬着牙，忽然笑了笑，“看来抽烟也是有好处的，说不定以后我也要常带一根烟杆在身边。”
周扒皮道：“你以为随随便便什么烟灰都能治伤吗？”
“难道不能？”沈爱花疼的脸都变了形，几乎将牙也咬碎了。
“当然不能！我这烟叶是经过秘方炮制的，燃尽的烟灰自然也不是寻常烟灰。”
“你的秘方可真不少，难怪要装在瓷瓶里！”沈爱花死死握着床头，这时连声音都已打起了颤。
这烟灰确实能治伤，但是刚涂在伤口上却也疼的真要命。
药终于换完了，周扒皮又用一卷干净的绷带帮他把伤口裹住，“我这烟灰名叫‘百草霜’，烟油唤做‘万金油’！若不是你，就算真有人拿一万两金子来换，我也不见得会拿出来！”
沈爱花长长舒了口气，冷汗几乎连衣服也湿透了，苦笑道：“这么说我这道伤至少已价值五六万两金子？”
周扒皮也笑了，“不错，所以你最好活的长久些，否则岂非太对不起这道伤？”
雄鸡高唱，东方渐白，一轮新日红着脸，懒洋洋地从东山后爬了起来。
街道上还有一层淡淡的薄雾仍未散去，昨晚睡得很晚的老黄狗也仍未睁眼，但老王却已推开店门，准备做生意了。
老王无疑是一个勤快人，不仅勤快而且聪明，不仅聪明而且胆儿大！
因为屠夫必须要胆儿大，“胆子小的人又怎么能拿稳屠刀？”这句话也一直是老王用来教育接自己班的儿子的。
老王对自己胆大这一点一直很骄傲！
一个既勤快又聪明，而且胆子又特别大的屠夫，生意怎么可能会不好？
所以老王的肉铺一直是城里最火、也是同行们最嫉妒的，但老王一点也不在乎。因为他总是比别的同行更勤快，更肯动脑子，
别的屠夫只知道杀猪卖肉，老王却想到了将萝卜白菜还有鸡蛋放到肉铺一起卖。
等别的同行也开始学他的时候，他又开辟了新业务，只要你买的够多，不管多远，他都愿意帮你送到家里去。
这样的屠夫，这样的肉铺，又有谁会不愿意去光顾呢？
今天一早老王和往常一样，又挑着两箩筐猪肉青菜出门了，不一样的是，今天跟在身后的却不是儿子小王，而是昨天刚雇来的一个小伙子。
小王就因为胆子不够大，前天杀猪的时候没能拿稳刀，杀了一半，非但没杀死大肥猪，反倒让肥猪跳起来跑了！无广告网am~w~w.
不仅跑了，而且还将小王撞翻，狠狠在地上摔了一个屁股蹲，把腰都摔坏了，大夫说至少要将养一个月。
想起这件事，老王就气的几乎炸破了肚子，常年杀猪的把式，反倒让肥猪撞坏了腰！这要传扬出去，岂非让同行们笑掉了大牙？
不过幸好昨天雇的这小伙子胆子够大，手也稳，今早看自己杀猪的时候好像连眼也没眨一下，而且看他切肉就看得出，他也一定是一个常拿刀的老手了。
只要是胆子大的人老王就喜欢，何况这小伙子要的工钱又很少，老王当然就更喜欢了。
老王挑着扁担走在前面，小伙子的担子也不比他轻，可走的却一点也不慢，竟一点也没落下。
这条扁担老王至少已挑了二十年，还从没有哪个年轻人能比得上他，老王有心试试他，故意又加快了脚步。
没想到那小伙子却依旧紧紧地跟在身后，还是一步也没落，老王心里更喜欢了。
这年轻人，胆大、手稳、力气足，但话却说的很少，实在是个招人喜欢的小伙子。
只可惜自己没有闺女，否则……若收了这年轻人做个上门女婿，也不知要比自己那怂包儿子强多少……
老王想着想着，忍不住笑了，忽然道：“小陈，你第一天来，我本不想带你去的，可是今天咱去的是个大户，又不能不去。一会儿你只管少说话，多干活，准错不了！”
小陈点了点头，“是，都听王叔的。”
老王回头看了小陈一眼，对这年轻人实在满意极了，笑道：“嗯。听你王叔的，一会咱们把肉菜送到了，结了钱款，说不定人家一高兴还能赏咱爷们几分跑腿钱，到时候王叔全给你！”
“谢王叔。”
老王大笑：“谢什么，跟着你王叔好好干，我保你不出三年，准能攒够银子回家娶媳妇。”
“是，我一定跟着王叔好好干。”
“嗯……”老王又回头瞥了小陈一眼，“你说你以前从未干过咱这行，但我看你拿刀倒不像是个生手，你是不是也干过什么拿刀的行当？”
小陈道：“我以前在家经常砍柴去卖，斧子用得多了，手自然会稳一些。”
老王笑道：“这就对了！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你王叔我这双眼睛可不是摆设，一眼就看出来了！”
小陈也笑了笑，“是，王叔的确好眼力。”
老王脸上的表情更得意了，又努力挺了挺腰板，道：“你叔我不仅眼力好，生意做得更不差！就咱们现在去的这大户，可不是谁都能高攀得上的！”
小陈点了点头，“却不知……是哪位大老爷的府上。”
老王向四周望了望，见周围没人，才满脸严肃道：“哪位大老爷？山河会！你听说过吗？”
小陈摇了摇头，“没听说过。”
老王却笑了，“傻小子，你刚从乡下来，当然还没听说过。”他肥腻腻的脸上更显神气，就好像此刻也变成了山河会的人似的。
“山河会那可是当今天下了不得的一个帮会！”老王瞪大了眼，能给这乡下来的后生长长见识，他自然说的更卖力气。
“听说山河会的大老板姓赵，手下有几万口子人，不仅在黑白两道都极有面子，而且做的也都是大买卖，赚的银子更是几辈子也花不完！”
小陈道：“我们现在去的就是赵大老板的家？”
老王又大笑起来：“当然不是！赵大老板的家，岂是我们小老百姓能去的？就算是皇帝老子也未必能进得去。”
“那我们这是去……”
“‘翠松堂！’只不过是山河会下面的一个小堂口，这种堂口山河会有几百个，但别看有几百个，随便挑出一个，也要比咱们县太爷的宅子大个十几倍！”
小陈眨了眨眼，好像显得很吃惊，小声道：“我……长这么大，连县太爷还没见过一面……”
老王忽又哈哈大笑，拍了拍小陈肩膀，“你就跟着你王叔好好长见识吧！”
转过一个弯，又走进一个巷子，眼前这巷子很长，但是长长的巷子里却只有一个小门。
难道这么长的巷子就只有一户人家？莫非这巷内就是翠松堂？
那果然就是翠松堂的门，老王指着小门道：“到了，那就是翠松堂的后门。记住，若以后你自己来，只能走后门，前门可万万走不得！”
他忽然又压低声音道：“门内那帮爷们可都是玩刀的！我们的刀是杀猪的，他们的刀可不杀猪！”
“不杀猪杀什么？”看着老王的表情，小陈就算再没见过世面，当然也不会问出这句话。
老王低声道：“但是你也用不着怕，只要你听我的，少说话，多干活，刀子就绝沾不到你一点边！”
小陈连忙点头，他连门还没进去，就好像连话也不敢说了。
门没上闩，老王轻轻一推就开了，这条路看来他久已走的烂熟，连敲门也省了。
可是两人刚进门，老王却忽然就感觉不对劲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