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了平安夜……

到处是璀璨的灯火、挂满礼物的圣诞树和悠扬的音乐声，虽然冬季冰冷没有雪花，但月色格外温柔、暖意融融，双双对对的情侣走在光里，笑眼盈盈，手牵手喝同一杯奶茶，情人桥钻石灯影里亲吻与拥抱。

许远志目之所及全是火花四溅的一幕，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孕妇效应？

曾一度觉得任何节日都索然无味，特别是漂泊他乡的那些年，所有跟圣诞有关的电影和歌曲只会让人伤感，大庭广众之下撒狗粮的情侣简直面目可憎。

谁承想反转来得太快，什么时候被一点点融化了，他有朝一日竟也会对这一夜满怀期待。

只要想到等下要和静好一起纪念耶稣降世，抑或无论干什么，就觉得看什么都美好温情，街头巷角的彩灯很漂亮，秀恩爱的男男女女也没那么讨厌，坏心情、不好的回忆仿佛按下了删除键，通通消失不见，光明和希望一下子充满人间。

为了这一晚，许远志准备许久，计划N套方案，出门前杵衣帽间选择困难，换了N+1身价格不菲的衬衣外套，最终拿起静好之前“送”他的两件卡通衬衫，在身上来回比划，犹豫不决，到底选哪件好呢？

一件黑色印满米奇头，另一件ins港风碎花，地摊货上了他的身，朗朗贵气中夹杂着不绝如缕的地气，怎么说呢，好看是好看的，有种人披麻袋都好看，就是说不上来哪里有点怪。

他最终选了米奇头衬衫，再搭配草绿色呢子风衣和牛仔裤，咧嘴傻笑，完美出街。

同一时刻，“倪家食光”全体人员正忙得昏天暗地，新推的几款圣诞套餐很受欢迎。

小馆装饰一番，玻璃窗上贴着麋鹿和圣诞老公公的头像，张灯结彩，里面坐满过节的小年轻，看到脱下外套、造型混搭的许远志手捧大把红玫瑰“闪亮登场”，整个世界安静了，有人的筷子停在碗边，有人忘记了咀嚼吞咽，有人嘴里的面条挂在半空……

“许大哥来啦，好漂漂的花花哦……你今天怎么穿得这么的……”辛勤的小蜜蜂袁玲子按照老板娘的吩咐，招呼他在角落窗口处落座。

许远志低头瞅了眼身上的米奇头衬衫，难为情地清嗓，平生第一次不太自信地悄声问：“很丑哦？”

“不会啦，就是和您平时风格不太搭，没事，看看就习惯了。”玲子掩嘴偷笑，“许大哥，好好姐说您来了坐这边等她，别去后厨捣乱，哈哈，原话。”说完抬脚就走，真的很忙，又有桌翻台点菜。

“看看就习惯了”是什么意思？

许远志识趣地托腮等人，从来没有一个人能让他等俩小时，晚七点等到九点。

期间他心有不甘地偷摸溜进后厨两次，都被静好凶巴巴地轰出来，好在吃了她特意烹调的爱心晚餐，炭烧白甘鲷、鲍鱼饭和虎虾鱼丸汤，幸福的眼泪从嘴角流下来，就是再等下去，花都要枯了，游乐场也要关门了……

没办法，只能打电话摇人。

不出十分钟，一伙脑袋大脖子粗的威武壮汉，黑衣黑墨镜黑风衣白手套，手提黑色工具箱登堂入室，最后一个人抱着只胸口带红花的肥硕公鸡，不知情的还以为又有人要砸店闹事撒狗血，不对，是鸡血。

一行人大步流星径直走入后厨，袁玲子也不敢拦，追在后面喊“好好姐……”

“喂，你们是干、什、么……”

包小包如临大敌般冲上去，话没说完，只见那伙人像被驯化般迅速脱下黑衣，头戴高帽，露出白色制服，从“黑手党”摇身一变成白厨师，雷厉风行整齐划一，打开工具箱，里面清一色锃光瓦亮的厨用刀具。

公鸡在人群中左顾右盼，忽扇着翅膀“咯咯咯”打鸣。

不等瞠目结舌的静好反应，不速之厨师们机器似的霸占整个后厨，接单做菜，技法专业纯熟。

“唉，等等，你们是谁啊？别动我的东西……”静好完全蒙圈。

“您好，您就是老板吧？”为首的中年胖大厨笑容可掬，腋下夹着不安分的公鸡，说，“有人订了我们公司的私厨□□，能为贵店效劳不胜荣幸，这只走地鸡是赠品，吾掌勺，您品味。”

“有人，谁啊？”静好瞅了眼处于莫名其妙戒备状态的包小包和袁玲子，摇头道：“一定是搞错了，我们这儿没人订，您再好好查查订单地址……”

“不用查了，是我。”

声音从后面传来。

许远志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地进后厨了，怒放的“玫瑰花丛”上方映出他明艳艳的脸颊，粲然一笑：“是我订的私厨上门，本来想包下‘倪家食光’，但你一定不同意，那就只有包厨师喽，看我是不是很机智？送你的花，平安夜快乐！”

袁玲子星星眼：“哇，好浪漫哦~”

中年胖大厨：“就说嘛，地址肯定不会错！”

公鸡：“咯咯咯……”

静好长出口气，把许远志拉到一边，尽量压低声音道：“你添什么乱，不是都说好了等这边结束就去过节嘛。”

“还有8秒钟，7、6……1，9点整，下班时间到。”

说话间，公鸡扑棱棱翅膀飞上操作台，众人合伙捉鸡，鸡窜人跳，鸡飞蛋打。

“包子，这里就交给你了。”许远志喊着，趁乱拉起静好跑出后厨，跑出“倪家食光”。

手拖手穿过大街小巷和汹涌人群，在彩灯夜色中跑了好远，玫瑰花瓣随风飘落，飘进她飞舞的长发，落进彼此的心，两人像极了为爱奋不顾身的信徒，私奔到月球。

僻静巷陌，实在跑不动了，静好俯身双手撑膝，喘气，一定是中了蛊才跟他跑出来，还跑了这么远，不知道小馆现在什么情况。

起身正欲发飙，可抬头瞥见对方外套里浮夸的米奇头衬衫，有点儿眼熟，再往上看，他头上还插着根耀武扬威的鸡毛，禁不住指着他爆笑，无明业火来得快，消得更快，通体愈加舒畅。

许远志不明所以，后知后觉怏怏地扔掉鸡毛，脸不红气不喘，逼近静好，单手撑在她脑后的墙壁上，姿势暧昧：“不生气了？”

静好憋着笑，点点头，又摇摇头。

“送你。”

许远志左手撑墙动作不变，右手拿出身后的红玫瑰，傻了眼，重新献花变成了献叶，大捧的花朵掉光了花瓣，孤零零光秃秃，对方噗嗤笑出声，喷薄而出的气息吹掉最后几片花瓣。

面前人又是一阵嚣张地狂笑。

许远志气结，动作快于意识，生气地趁其不备吻了上去，唇舌间辗转腾挪攻城略地，情不自禁贪恋她的甜蜜与绵软。

巷子里传来脚步声，许远志猛地回神抬头，挺直腰杆，两人耳垂滴血，脸早红成熟透的番茄。

意识到自己的唐突，他清清嗓掩饰局促，做鬼脸：“再笑就真的把你吃掉！走啦！”拉起她的手十指紧扣，大步向前，嘴角唇畔弯起一道好看的弧度。

“神经病……去哪里啊？”

“应该还来得及参加祈祷仪式。”方案N启动中……

“别扔，”静好抢过他手里没有花苞的玫瑰，“我喜欢！”

九点半，S市的教堂内外，洋溢着浓郁的节日气氛，浑厚的风琴声从里面传出来，荡漾在冬日温暖的夜幕中。

静好跟着许远志走进教堂，非教徒的她以前只是远远打量，这是她第一次进来，神圣庄严之感油然而生，灯光下，抬头是广袤的穹顶，四周是色彩斑斓的宗教绘画、精雕细琢的铜像，一扇扇迷人的彩绘玻璃更是精美绝伦。

平安夜的祈祷仪式已经开始了，座无虚席的教堂里人人手举蜡烛，手捧圣经默默祈祷，场面肃穆而庄严。

两人悄无声息地站在后排，静好看一切都很新鲜，身旁的许远志虔诚地手持蜡烛，闭上双眼默默祷告，不知蠕动的薄唇在向主倾诉什么，她也学起他的样子，垂首合目，默默祈祷。

在牧师的主持下，唱诗班的少男少女登上圣坛，和着风琴的伴奏唱起赞美诗，台下鸦雀无声，台上稚嫩美妙的童声，仿佛春风暖阳，驱散尽凛冬的丝丝阴霾。

静好虽然听不太懂，但很感动，仿佛看到最原始的圣花园与最后一行寓言诗，眼角渐渐湿润，百结愁肠、纷乱思绪终于获得片刻平静，就连呼吸也从头至尾被一种力量牵引着，她知道，有神来过……

回首对上他正在凝视自己的星眸，两个经洗礼而重生的澄澈灵魂紧紧相依、不可分离。

“谢谢你带我来教堂，”静好低声说，人生中第一次在教堂过平安夜，真的很不一样，知道他也不是基督徒，所以好奇问道，“不过，怎么会突然想到来这边？”

豁然想起小时候与母亲去教堂做礼拜的画面，许远志的眼神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忧伤，只一秒，神色如初，再看向静好时，眼里满溺坚定与温柔。

他摸摸她的头：“祈求主怜悯有罪的子民，给我护荫，祈求她真心爱我至诚至真，祈求漫漫人生可以与她有未来。”

静好呆愣在原地，眼眸上又不争气地浮起一层水雾，傻傻被他牵着，穿过人群和烛火的海洋，走进教堂里一间很小很小的房间，只有两个电话亭那么大，里面有一扇小窗户，窗户里的牧师跟许远志打过招呼走了出去。

狭□□仄的空间里，静好警惕地抱紧双臂，很不安：“干什么呀，许远志？虽然我也喜欢你，但我告诉你，别乱来啊！”

许远志想吓吓她，摩拳擦掌：“《圣经》中说女人是男人的骨中骨、肉中肉，男人离开父母与女人连合，二人成为一体，所以嘿嘿……如果与心爱之人互相炽身漏体，并不羞耻……”

还未说完，静好就土拨鼠尖叫，许远志急忙捂上她的嘴，反被肘击、戳眼、膝顶、踩脚指，堂堂八尺男儿翻了船，被打得不轻，又被她且只能被她。

“你这女人，下手也太狠了吧，我就开个玩笑，你还当真了……”

许远志揉着铁青的熊猫眼，无语道：“大姐，这里是教堂的忏悔室，就算我真想怎么样，也不会在这里啊……”无广告网am~w~w.

“嗯？你还想……”静好斜着眼，女侠似的上下拍了下手，打量起这间名为“忏悔室”的小黑屋。

许远志生无可恋地叹口气，让静好坐在牧师的位置，他坐在对面，两人看不见对方。

“其实今晚带你来教堂、来这里，是想把埋在心底的话向你倾诉，你可愿意聆听我的告解？”

听到对方言语间少有的正经，静好不自觉正襟危坐。

“‘……因为你救赎了我，在我还是罪人的时候，你就拣选了我。并且差遣你的独生爱子为我们的罪被钉上十字架。我愿意降服在你面前，但心魔一直在纠缠着我，求你用你的鲜血洗净我心中一切罪恶，并求你使圣灵与我同在，帮助我……’”

大厅里飘来缕缕乐声，许远志默念着忏悔词，幼时常听母亲祷告或忏悔，耳熟能详记忆犹新，圣徒们都说天父慈爱体恤好人，可为什么虔诚如母亲却难得安乐？

这一次，他似乎明白了母亲当年心中的虚弱，虚弱到要向主祈祷挽留爱人。

于他而言，静好就是他的宗教，他愿意坦诚自己全部过往，包括他的父亲就是她的仇人——许崇达。

从有记忆起的幼稚园生活说到大学的初恋、母亲患抑郁症自杀，再到三年前那场车祸，末了，许远志不无期待却也内心安宁地问：“原谅我瞒了你这么久，所以，你能接受我是他的儿子吗？”

没有回应。

“静好？”

依旧无人应答，小黑屋里寂静如鸡。

许远志推开玻璃门，咦，人呢？

走出小黑屋，只见静好笑嘻嘻端着两杯红酒和小饼干疾步走来。

“不好意思啊，我刚才去了趟洗手间，你告解完了？”

“干嘛黑着个脸啊，人有三急，我又不是故意离开的，你别生气嘛……刚经过大厅，里边正在进行最后一个圣餐仪式，给所有到场的人发饼干和红酒，说代表上帝的肉和血，我也替你领了一份恩赐，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