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记

《临渊记》

第 1 章 吾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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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靖三年,冬末,京城。

堆叠了整个冬天的雪色,终于渐渐褪去,枯冷的长风却仍盘旋在青黑色的檐角,吹动着铜铃,在不知名的远处轻响。石板长街上,行人三三两两,大多都衣衫厚重,脚步匆匆。零星几个小贩走街串巷,口中吞吐的白雾遮住了面庞,稀疏的吆喝声,仿佛孤雁凄鸣般,说不出的寂寥冷清。

玄武门外,皇城司衙门,却还热闹得很——

哭喊嚎叫之声,此起彼伏。

大魏立国伊始,□□专设皇城司,一掌宫禁宿卫,一掌刺探监察,不受百官辖制,密奏直达天听。因此,自大魏立国至今,玄武门外的哀嚎之声,经年累月,从未断绝。

“招了没有?”

“尚……尚未。”

“伺候多久了?”

“回,回曲大人的话……三,三个时辰。”

曲九乜了那小吏一眼,忽地弯起嘴角,笑了笑,“新来的吧?”

曲大人今日不知是在何处公干,着了一袭女装,红唇娇艳,眉目含情,轻飘飘地一道眼波,竟有婉媚轻佻,万千风骚,他的嗓音微哑,低声说话时,雌雄难辨,唯有脉脉缱绻。

江湖传言,曲公子有容颜千面。

小吏第一次见他,激动得说不出话,只顾着点头。

“长得这么丑,居然也不怕本座责罚?”

他妍丽的轻笑,在这满院飘荡的痛嚎之中,宛如血染的玫瑰。

“常醒。”

“在。”

他的影子里,走出一个纤细的女人,皮肤苍白,唇色浅淡,唯有轻挽的墨发如瀑。

“明日日出,若是还不招,你就取了他的双眼喂狗。”

“是。”

小吏初入皇城司,哪里见过此等阵仗,刷地跪下了,“请大人饶命!”

“在本座手底下,丑鬼的命,都要自己挣。”

曲九一撩云袖,袅袅娜娜地走了。

咚——

钟楼上的青铜大钟忽地响起,清越之声,惊醒了周遭的魂魄。

院内奔走的、房中执笔的、牢里掌刑的黑衣人们,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就连那些凄厉的嚎叫,也仿佛静止了片刻。

那小吏倒也是个愣的,此时此刻,竟还嚷了起来:“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路过的亲事官见他确实不懂,忍不住压低了声音,提点他两句:“最近在司内,谨言慎行,切莫行差踏错。”

“为……”

“孟大人回来了。”

当今圣上亲命的皇城使,孟十一,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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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九几乎使出了毕生绝学,飞也似的冲向了后院,打开了那扇尘封数月的房门。

如今正是雪化的时节,大块大块的冰棱,自檐角坠落,碎成千片。 m..coma

孟十一正坐在窗前,日光攀住他青色的袍角。

也不知奔波了多远,他的身上混杂着草木、霜雪、凉夜的味道,指尖把玩的半块碎冰,倒映着剔透又锋利的光。他的身边,放着一把长刀,玄色的剑鞘,深红的缠绳,略长的刀柄上,挂着不知谁编的铜钱刀穗。

孤伶的一文钱,敲在刀锷之上,轻轻地响。

他看着浓妆艳抹的曲九,淡淡地打了个招呼:

“曲大人的易容之术,又有进益了。”

“你还敢笑我?你下次变装之时可别叫我!看本座不给你化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妆!”曲九方才还在外头搔首弄姿顾盼生辉,此刻却不知哪里来的心虚,双手在脸上鼓捣了几下,竟露出了一张干净秀气的娃娃脸。

“上次你将我易容后,皇城司上下可都传闻我是个瞎了只眼的老头。若还要再化成个美人,又该传我是个忽男忽女的怪物了。”

“以你大半年不回来一次的德性,若再不神秘诡奇些,怕是要叫这帮狼崽子骑到头上去了,孟大人!”曲九抱着手,斜着双细长的丹凤眼,哪里有半分恭敬的意思,“这几月燕贼异动频繁,本座为你接了这个烂摊子,好生操劳!”

孟十一闻言,轻笑,拱手为礼:“有劳师兄了。”

曲九瞧了他半晌,忽地叹了口气:“罢了罢了,看到你这张脸,我也发不出什么脾气来。你赶紧的,再笑一个。”

孟十一同他自小长大,自然清楚他的德性,也不搭理他的调戏,只是又问:“皇上可还安好?”

“安好安好,若是不安好,早就把你叫回来了!”

“皇城司可还安好?”

“安好安好!师兄我在这鞠躬尽瘁忽男忽女地演个精神病!能不安好吗!”

“那……”孟十一顿了顿,却只是道,“那就好。”

曲九知道他的心事,故意不说破,反而又问起他:“你呢?此行可还顺利?”

“沿途无甚异常,只是潜入襄阳废了一番功夫,探得的消息均已拟了折子,奏呈皇上了。”

“可曾寻到你那亲生父母?”

“……不曾。”

“前些年军阀混战,百姓流离,襄阳又是兵家必争之地,当年人口也不知能不能剩下十之二三……莫说你,我那不曾谋面的未婚妻,听说幼时便容貌姣好,定是绝代美人,如今不也找不到了吗?”

曲九言及此事,也有些意兴阑珊,好在他天性乐观,并不郁结,又拉住孟十一的右手,把起了脉。

他一时点头,一时皱眉,口中还念念有词,琢磨了好半天。孟十一也不生气,任由他摆弄。

“情况尚可,保养不错。”

分明是句好话,在曲九口中,偏偏像是在评价个什么物件,令人不悦。

“既然回来了,也去一趟南书房吧,圣上估计正走投无路想找你呢!”

“找我?”

“对啊。不过孟大人修炼武道已入化境,哪怕与丹阳长公主相伴整整三年,一朝离去,也可以不思不想不闻不问,如今又哪里会管公主殿下的死活?”

丹阳长公主。

突如其来的五个字,忽然重现在孟十一的世界里,三年相对,朝朝暮暮。

他手中的冰块,化成了水,再也把握不住,只能一滴滴滑落。

“殿下怎么了?”

“你想知道?”

“……嗯。”

“就不告诉你!你自己问去吧!半年前公主知道真相时,差点没一把火将皇城司衙门烧了!你惹的债,你自己还去!”

话音未落,孟十一古井映月似的双眼里,竟翻涌出一分清苦的涩意。

“师兄不知真相,还请慎言。”

“本座慎你个头!孟大人您瞎了眼,不知道天上捅了几个窟窿,还是出门直走自个儿问去吧!”

曲九再不想理他,又在脸上捏了几把,变成了个楚楚可怜的少女模样。他从袖中掏出面镜子,细细看了眼,神情却蓦地一冷。

是马蹄声。

皇城司常年中门大开,不设门槛、照壁,门前大道直通中庭——若有紧急军情,可驱马驰至。

皇城司响马,必有大事。

两人出门相迎,只见一御前侍卫翻身下马,扬声喊道:“圣上口谕,请曲副使入宫!”

那侍卫瞧见孟十一,脸上竟露出个感恩戴德的表情:“孟大人既已归京,烦请前去长公主府,请长公主入宫。”

我去请?

孟十一几乎觉得自己听错了。

侍卫却没工夫耽搁,径自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耳语了一句:

“陆老元帅,三日前于江北大营暴毙。”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北方冷硬的长风,灌入了孟十一单薄的衣衫,绕是他武艺超绝,也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陆老元帅,可是大魏的半壁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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