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记

《临渊记》

第 2 章 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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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孟十一的脚程,赶到城南公主府,也不过花了半刻功夫。

丹阳长公主府,又名戟园,本是前朝元帅勇毅侯的府邸。传言当年□□入京,开国称帝,定国号为“魏”,分封诸位肱骨之时,曾问过自家嫡女,要何赏赐。彼时丹阳心灰意懒、无意朝政,便以累累军功,换了此处宅院。

而如今,就连这宅子的大门都是五间三启,门上的铆钉纵九横七,仅次于当今圣上,哪里还有半分退隐的模样。

孟十一孤立门前,望着近三丈高的院墙,一时有些恍惚。

“来者何人?”

“皇城司孟十一,求见公主。”

“孟……孟十一?”侍卫显然对这姓名并不陌生,“你还敢回来?”

“紧急军情,不敢不来。”

言毕,他像是已经尽了礼数似的,对侍卫点了点头,随即身形一晃,冲了进去。

“喂!喂……”侍卫心道不好,转身要去报告管家,却见身旁的同事叼起了胸口的铜哨,他劈手欲夺,偏硬生生晚了一步。

尖锐的哨声,响彻云霄。

“蠢材!示什么警!你不认识孟十一吗?”

“殿下先前大怒……”

“你!你个没娶媳妇儿的懂个屁!活该你二十五年童子身!毕竟……”

毕竟孟十一,曾经是这府中的半个主人。

然而,当他兔起鹘落、飞檐走壁地翻进了公主的卧房,居然发现——

云渐房里有人了。

有男人了。

天气还凉,常人都还穿着厚厚的棉衣大氅,这室内却燃着地龙,点着银丝炭,沉雅的木香混合着青柚似的味道,在氤氲热气中涌动。公主仿佛是喝了酒,醉在了卧榻上,双颊带着淡淡的红,素白的春衫松松散散地披着,流云般的袖子堆叠在肘间,毫不忌讳地露出右臂半尺长的伤疤。

她的肤色极白,衬得那血色的刀口,都捎带了几分艳色。

而她一手抱着的男人,披散了长发,半露着胸膛,细看着五官,竟还有些像孟十一,眉眼秀丽,唇薄似剑,望着云渐的时候,眸光潋滟,温柔缠绵。

孟十一刀不离手,见着此间情形,只觉后槽牙都紧了紧,却还拱手为礼,四平八稳地道了句:

“殿下,圣上急召。”

云渐大抵是喝多了,迷迷蒙蒙地睁眼,桃花似的双眸里,漾着浅浅的媚色。

“不去……关门,冷。”

堂堂皇城使孟大人却不惯她,抬手先将那穿着清凉的男子绑起,丢进了门外的寒风中,又轻车熟路地取来了侍女们早已备好的衣衫,一件一件地为她换上。云渐半软着身子,任由他摆弄,醉后的双眼,却还定定地望着他。

“慢点……手疼。”

每逢冬日,她的旧伤痛痒难忍,私底下性情便愈发娇气。

孟十一不答她的话,动作却轻缓下来。他将公主包裹严实,又在她手中塞个怀炉,索性也不再为她梳发,就将她打横抱起,向外走去。

门外,是密密麻麻的侍卫,刀剑与箭羽的天罗地网。刃尖的寒光,倒映在孟十一的脸上。

“孟大人。”

“鹤管家。晴釉姑娘。”

管家年岁已高,身形矮小,却鹤发童颜,是位不显山不露水的内家高手,他老人家伺候云渐多年,性格周全谨慎,早些年被先帝赐姓为云,他不敢不受,也并不居功自傲,只让人以名相称,久而久之,府上都只称他一声鹤管家。

他身旁,还站着公主的大丫鬟晴釉,目光愤愤地瞧着孟十一,招呼也未打一个。

“听闻圣上急召,孟大人来请殿下入宫?”

鹤老说话轻言细语,慢条斯理,倒是听不出半个“急”字。

“是。”

孟十一更是言简意赅。

“殿下,可要入宫?”

管家微微垂首,听着云渐答复,那些楼阁之上的弓弦声,却隐隐地发出了紧绷的轻响——大约只要殿下口中说出个不字,区区一介皇城使,他们杀也便杀了。

至于皇帝相召,也不是第一次不去了。

云渐本人,却眼眸紧闭,呼吸轻浅,仿佛是睡着了。

“你对公主做了什么!”

晴釉急的直跳脚。

孟十一动也不动地抱着云渐,轻声说道:“我若要做什么,你们也留不住我。”

他看着管家,又淡淡地补了一句:“我会送她回来。”

鹤老应当知道,他向来言出必践。

孟十一再不多说,足尖一点,仿佛凭虚御空般,转瞬没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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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书房的地龙,烧得同戟园一样旺。

云氏姐弟二位,祖上分明都是泥腿子出身,往上几代投身行伍,方才有了些家底,到了他们这一代,却都有了畏冷怕风的毛病,也不知是不是这皇位至高,终究不胜寒气。

云泽年方弱冠,气度温和,唇角天生微翘,仿佛总带着一分笑意。此刻,他身着常服,坐在御案前,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膝头的波斯猫,瞧着倒更像哪位富贵人家的公子爷。

那猫儿仿佛通晓人性,一双碧眼,琉璃也似。

“待会儿长公主殿下来了,瞧见你又将长生带进南书房,必定要提剑砍了它。”

曲九坐在下首,又变回了娃娃脸的容貌,手中把玩着一枚品相普通的玉佩,依旧是个没大没小的样子。

“阿姐若是真的为此生气,朕倒要去相国寺上一柱高香。”皇帝想了想,还是把长生交给了身边的大太监,“幸好十一回来了,否则还不知道要怎样请阿姐见朕。”

“十一回来了,怕是公主火气更重。”

“先前是朕对不住阿姐。如今事关重大,唯有请阿姐出山。阿姐若是不愿意……”云泽苦笑了一声,“朕也只能一哭二闹三上吊了。”

曲九挠了挠右脸,竟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又道:“我已命南边暗桩加紧信报,陆帅身死,燕贼恐有异动。”

“年初陆帅回京时,你可曾见过?”

“见过的。当时陆帅精神矍铄,声如洪钟,观其言行,少说还有七八年阳寿。”曲九忍不住叹了口气,“陆帅死于江北大营,本是众军环绕之地,又有家传枪法傍身,若是还有人能暗下杀手……”

“江北来信,只说死因不明。”

皇帝垂眸,拿起手边热茶,吹了吹。

曲九却觉得心头一跳。

门口的太监迈着碎步来报,长公主与孟大人到了。

云泽放下杯盏,连忙起身去迎。曲九最是个见风使舵的,才不会在这儿等着殃及池鱼,正要跑,就被皇帝一把拽住。

“曲爱卿,朕还有事吩咐。”

“你们自己作的孽……”

云渐一到南书房,人就醒了。

这深宫,像是有着某种神秘的气场,总能将她从酣睡的美梦中惊醒。

孟十一将她放下来,又闷不吭声地退了半步,规规矩矩地站到了她的身后。

云渐看都不看他一眼,随手将怀炉扔给了御前的宫女,也不等通传,径自就向房内走去——恰巧撞上那句“作孽”。

曲九后半句话生生咽了回去,啪地跪下,结结实实行了个大礼:“给殿下请安。”

皇帝也一脸讪笑,叫了声:“阿姐。许久不见,可还安好?”

云渐不见礼,倒也没生气,只是也笑了声,答道:

“还行,没被气死。”

曲九闻言,干脆趴在地上,没再起来。

皇帝尴尬地搓了搓手,扶着云渐落座,自己也不上座,反而紧挨着她的手旁坐了,口中还念念有词地解释着:“朕自幼居于冷宫,当初少不更事,又几番受人追杀,心思多疑了些,十一也是受朕之托……”

“圣上英明神武。”

云渐直截了当地打断了他。

云泽本就是云家八代难出的好脾气,此刻知道自家姐姐是被气狠了,更不敢反驳,索性站起身,从袖中掏出张帕子,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朕有愧于先帝!有愧于列祖列宗!呜呜呜……请阿姐责罚!”

云渐以手支颐,饶有兴致地看了好一会儿戏,只见他装得额间都冒了细汗,就要去找绳子上吊了,方才轻描淡写地道了句:“说吧,什么事。”

皇帝见她应了声,将那遮眼的帕子一揭,忙给她解释,今日江北大营急报,陆老元帅身死,死因不明,军中恐有内应,燕贼若是知道消息,必定大军来袭……

他说得着急,云渐却神色淡淡。

她见过流血漂橹,也见过人心诡谲,这世间的险恶,都不过是她的过眼云烟。

“皇上是要我去?”

“正是正是。阿姐在军中极有威望,唯有阿姐前去,方可服众。”

“皇上可许我临机专断之权?”

“当然!阿姐此去,即为三军统帅。”

云渐点点头,眼里忽而带上些笑意,“皇上可舍得孟十一与我同去?”

皇帝不假思索,忙不迭地答应:“舍得舍得舍得!十一你与阿姐同去,切记要护阿姐周全,不可有半点忤逆!曲九,你医术高明,轻功了得,也与十一同去!”他见大功告成,又顺手卖了两位爱卿,也不待众人回话,就急急忙忙说道:“啊,今日皇后身体不适,朕还未去看她,快,摆驾未央宫。”无广告网am~w~w.

话音还未落,人已带着太监宫女,浩浩荡荡地走了。

云渐瞧了眼趴在地上装王八的曲九,问道:“皇城司很闲么?”

“不!不不不闲!微臣还有许多要事!”

“你且回去安排,明日日出之时,永和门前出发。”

“是!”

曲九如蒙大赦,飞也似的滚了。

转眼间,就只剩下孟十一,仍孤零零地站在原地,眼观鼻鼻观心,不言不语。

他大约是瘦了,穿着的衣衫都有些空荡,愈发显得肩宽腰细,眉目间的棱角,也直戳人心。

云渐也不管他愿不愿意,一手拽了他的腰带:

“走吧,随本宫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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