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记

《临渊记》

第 7 章 整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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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十一的刀,仿佛一下斩去了所有烦恼。

间谍已死,凶手伏诛,老元帅死而瞑目,并且洗刷了军中将领的嫌疑,这结果,自是令众人满意。至于中军坐镇的长公主,无论是身份、地位、战功,都足够弹压众将,因此江北大营上下,俯首帖耳,无有异议。

而云渐,甫登帅位,当然是要辣手整军,勒令军中将士一日两操,五日一考,若有不识军旗、不听军鼓、不可拉弓等等考教不及格者,均罚十军棍,并号令众军,每十人联保,严禁在外夜宿、严禁饮酒、严禁狎妓、严禁随意出营,若有犯者,十人连坐,重罚军棍五十。

这两日,六百禁军在中军帐外,直抽得人哭爹喊娘,惨嚎不绝于耳。

“师弟,你当日为何就直接砍了那人,也不留下来问个清楚?以你师兄我的手法,保管叫他供出同伙,哪里还要像如今这般,敲打众军,防止传信,提防燕贼,倒把我耳朵都快敲聋了。”

曲九蹲在大帐内,吃着孟十一给云渐做的烤麻雀,明明满嘴流油,却还忍不住抱怨。

殿下倒是真的胃口不佳,每日巡视军务,处理军情,也难有余暇,此刻她裹着大氅,抱着怀炉,凝神看着皇城司和京城送来的信报,明明身前摆了三个炭盆,却还脸色青白,一片寒气。

听到曲九嫌弃孟十一,她倒是抽空回了个话:“那人训练有素,巧舌如簧,如若不杀,死前或还另有攀咬,闹得人心惶惶。不如杀了,一绝后患。”

对于她来说,至少此刻,众军安心,远比真相重要。

“说起来,你知道皇后为何至今不孕吗?”

“啊?”

话题转得太快,倒将曲九吓了一跳。

“别装傻,快说。”

“这……”曲大少爷缩着脖子,小心地觑了觑长公主殿下的神情,然后果断决定背弃当今圣上,泄露宫闱机密,“皇后的脉象,我倒是瞧过一次。应当是先天体弱,早年又逢战乱,受过寒凉,故而不易受孕。”

“京城几大世家,又借着这个由头,要皇帝纳妃了。”

云渐扬手递了张信纸,曲九老实接过。

“皇上居然答应了!还一连纳了五位!高丞相家嫡孙女,陆老元帅家幼孙女,岑侍郎家嫡长女,王学士家嫡次女,秦尚书家幼妹……啧啧啧啧,这高、岑、王、秦,倒是齐活儿了。没想到堂堂秦三少爷,竟也要往宫里头卖老妹儿啊。”无广告网am~w~w.

皇帝对皇后一片真心,朝中之人无不知晓,若是真有几分爱护之意的,哪里还会将孙女嫡女妹妹送到那深宫中去。

“皇帝只怕是气狠了,这一圈嫔妃刚入宫,他倒是下了旨,要加开恩科,而且还选了郭麒做主考。”

云渐忽而一笑,露出几分玩味。

“哟,郭大先生啊?他那个臭酸腐劲,我搁十里外都闻得见!若是他来主考,那四大世家的少爷们,可得不着什么便宜了。”

曲九笑呵呵地啃完最后一根麻雀腿儿,眼神一瞟,又望向了埋头写字的孟十一,谄媚道:“师弟,再烤一只呗,挺好吃的。”

孟十一拿着笔,正依照云渐的意思回着信件,一手清隽匀称的馆阁体,写得工整素净,行云流水。

他总是背脊挺直,像一柄入鞘的刀。

“也不知道,皇后是不是会很伤心。”

他写毕了手头的文书,忽然抬起头,问了一句。

另外两人却是一怔。

选妃本就是皇帝亲政之后,无法绕过的一环。这世上的皇帝,大多以姻亲联络朝臣,平衡势力,尤其是大魏立朝不久,皇帝又正值弱冠之年,皇后更是出身微末,并无可靠娘家——

纳妃几乎是所有人默认的应有之义。

谁又在乎过,那个深居未央宫的女人呢?

云渐放下信件,双手捧住怀炉,暖了半晌,方才轻叹般道了句:“都说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但若是身在皇家,便是如意之事,都难有万一了。”

权力的磨盘之下,只有碾碎后的念想。

孟十一拨了拨她面前的炭火,又将炭上温着的姜茶倒了杯,递到云渐手中。

不管在何处,做何事,他总是沉默又坦然,清冷的眉目,像极了深冬的风,沾染了漫天雪色。

“你们就别说什么不容易了,毕竟都还各自有了姻缘,哪里像我这么惨!我那苦命的父亲死得早,我连娃娃亲长什么样儿都还没见过!似我这般年纪,本该孩子都能跑了吧!”曲九一脸哀痛地摸了摸自己怀里的玉佩,又眼巴巴地看向孟十一,“师弟啊,你看师兄这么惨,要不再给烤只雀儿吧?”

“师兄慎言。”

“你老要我慎言慎言,慎什么啊?你的事情皇上都心知肚明了,不是姻缘,难不成还是什么露水情缘……”

孟十一抬手就要拔刀。

“别!别别别……师弟,你这是什么臭脾气……”

曲九口中认错,眼风却直往云渐身上瞟。

只见她放下姜茶,复又拿起了信件,像是看得聚精会神,本就苍白的肤色,却愈发冷得冰雕也似。

虽说长公主的身份太高,但两人明明……

曲大少爷委实接不住师弟的刀法,纵是百般好奇,倒也不敢再问了。

守在门口的公主府侍卫头领东青,忽然通报道:

“吴前将军请见。”

“请。”

吴前四十有余,身形精瘦,眉目疏朗,周身的气度儒雅,能言善辩,是个军中有名的“智将”,前年在云渐手中升为水军统领,总领江北三万水师大小事宜。

他一进门,便先跪下请罪:“末将无能,未护得元帅周全,又擅自做主,冲撞中军,请殿下恕罪。”

云渐亲自起身来扶,“诸事难料,吴叔切莫自责。”

“万万当不起殿下这般称呼。”吴前一听,又要往下跪。

“吴叔,我这右手如今使不得劲,可不要为难我。”云渐笑着打趣,“何况吴叔与我家是世交,当年也救过先帝性命,哪里有什么当不起一说?只是军务繁杂,情况特殊,未能先去与吴叔见礼,还请吴叔不要怪罪。”

吴前与先帝幼年便相识,父亲都是曾一起征战的武将,感情颇好,连带着两家的孩子也在一块玩耍。当年先帝贪玩,曾失足落入水中,差点溺死,是吴前跳下水,拼死将先帝拉了上来,这才留住了性命。后来先帝造反渐成声势,却苦于造船之术皆由世家掌握,虽数度南下讨伐,水师却偏不用命,几番折腾,平白劳民伤财。

恰好当时吴前出了孝期,带着妻小来投,先帝便一力隐瞒了两人世交之事,将他安插至大魏水军。又熬过了这许多年,才终于将水军之力,尽握于皇家之手。

“殿下的手可好些了?正靖元年回京时,瞧着可不大好。”吴前听云渐说得亲热,神色也少了些恭敬拘谨,显出世家长辈的关心来。

“手筋已断,也说不上什么好不好的了。逢冬日里多添两件衣,多服两副药,平日少拿些重物,不也过来了。”

云渐答得自如,脸上还有些笑意。

仿佛她从不曾有一手百步穿杨的箭法。

孟十一站在她身旁,默默抿了抿唇。

“今日过来,是想禀报殿下,关于陆帅身死当日之事。”

吴前话头一起,几人都愣了愣。

“元帅过世之前,大约七八日,忽然将末将召至大帐,说是燕贼恐有异动,命末将派出斥候,多加打探后回报。当时元帅或许觉察了什么,严令此事机密,不得告知他人。后来末将几番打探,得了些消息,当日正是要禀报元帅,未曾想,及至夜里,元帅便被毒害了。”

“你查到了些什么消息?”

“俱都在此。”

吴前掏出一张宣纸,上头写了燕贼水军的异常动向,只说是上下游航行频繁,又有斥候几度听闻打铁之声,并不知晓为何。

只是如此,便要毒杀元帅吗?

“元帅命你严加保密,可是觉出了有燕贼潜伏军中?”

“听陆帅话音,当是此意,但也不曾告知末将具体情形,更不知晓怀疑对象。”

元帅大概知道些他与云氏的故交,因此对他深信不疑,才令他前去探查,但真相尚未查明,陆帅也只是心怀猜测,更不会事事告知于他。

“那就是说,不光京里有内奸,军中还有同谋?而且,想必品级不低吧!”曲九摸了摸下巴,肚子里头的坏水开始冒泡,“不管是谁,如今首要便是向燕贼传信,不如先让我去,将这几日无故出营的人审上一审?”

云渐早看出他闲的无聊,也省得他整日在跟前碍眼,当下应允:“好。”

她想了想,又左手执笔,写了大半页纸,交与吴前:“辛苦吴叔,先如此准备。”

“是。”

吴前领命,正要往外走,忽地又回过头来,语重心长地道了句:“吴叔说句托大的话,殿下莫见怪,如今既已还了政,那等此间事了,也该考虑考虑婚姻大事了。虽说豢养面首、挥霍无度,均可自污声名,也免得圣心猜忌,但女孩子家……你近来与……可还有来往?”

“吴叔,我与他的婚约早已退了。”

“但我听说……”

“吴叔,我自有分寸。”

云渐知晓他是好意,又是长辈,自然不好发脾气,好说歹说地送走了,又把一脸八卦的曲九赶了出去。

等到再回头,就只有孟十一,站在原处,安安静静地望着她。

他的冷清里,仿佛还蕴着莫名的孤伶、游离、陌生,以及总是置身事外的沉默。

慎言么?

云渐躲在袖里的右手,忽然涌起剧痛。

“你也出去。”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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