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记

《临渊记》

第 62 章 帝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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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宫上下!太医院全员!罚仗责一百!”

“贤妃鸩酒赐死!”

“贤妃侍从,罚入辛者库!”

“常醒!”

“在。”

“高家众人,可是回祖籍了?”

“是,如今还在济南地界。”

“山路崎岖,匪帮不断,你去替朕传信,请他……”

“注意安全。”

“是。”

未央宫内,依旧是灯火交映,金碧辉煌,恰似一个永远不会到来的黑夜。

无数烛光,冲淡了常醒的影子,半黑半白的长发,直垂过腰,苍雪般的肤色,宛如山中鬼魅。

她站在原地,静静地望着云泽,看他拂尽杯盏,摔尽碗碟,踹尽了桌椅几案,将这轩敞殿宇闹作一片狼籍。

破碎的瓷片划伤了右手,鲜红的血迹,滴在了龙袍之上,星星点点。

他弯腰,像个一无所有的醉汉,颓然坐进了废墟之中。

这就是紫禁城。

他此生的囚牢。

云泽仿佛是笑了笑,仰着头,半靠在了墙上。

终于,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血滴从他的侧脸滑落。

“常醒。”

“在。”

“到底怎么回事,查清楚了吗。”

他放下手,缓缓看向常醒,通亮的烛火,是令人眩目的光明。

他微微恍惚了一霎。

“是一味中药,名唤樟脑草,有疏散风热、消炎止血之用。”

常醒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直冷淡。

“只是猫闻其味,无不发情。”

刹那间,云泽的脸上,再无血色。

==========

北方的春日,只有寥寥几场大雨。

雨后的时光,更是一日比一日暖和。

今天的未央宫,阳光灿烂,碧空如洗。

“七郎可用了午膳?”

“匆匆用过。”

“送去的甜汤,七郎还喜欢?”

“连饮两大碗。”

眼瞧着天色明媚,春风和畅,沐景便也随了医嘱,在御花园里溜达着散步。

近日吃好睡好,又兼无事挂怀,她的脸上竟养出了几分丰盈,清莹明澈的双眸,仿佛霞光流转,顾盼生辉。

她爱笑,笑起来梨涡深深,柔婉动人。

仿佛还是几年之前,初入王府的小娘子,满身的人间烟火,繁花烂漫。

常醒若是得闲,时常过来陪她,偶尔大方地吐出几个长句,便算是尽了全力。

好在沐景并不嫌弃。

甚至会敞开了胸怀,让她摸一摸胎动。

她是过了鬼门关的人,却从未如此直视过婴儿诞生,只得小心翼翼,如临大敌。

譬如此刻,她扶着沐景遛弯,脚下却使着千斤坠的身法,一步一步,四平八稳。

沐景瞧不出来,只懒懒散散地走了两刻钟,便又停下来歇息。

“对了,长生呢,可曾带出来晒晒太阳?”

自冷宫起,云泽便节省口粮,养着长生作伴,后来开牙建府,长生又难得与沐景亲近,乖巧讨好,颇有灵性,更是备受宠爱。

直至云泽登位,身受长公主数度责骂,再到亲政之后,日理万机,再无余暇,方才把长生交了皇后养着。

而今沐景有孕,便只能由猫奴伺候了。

难免多关心几句。

桂嬷嬷福了福身,垂首答话。

“回娘娘的话,长生今日又抓伤了紫燕,跑了出去。”

“怎地又抓伤了?伤得可重?”

“今儿清晨,紫燕也只如往常喂食,不知何故,又惹了长生脾性,竟暴起伤人,夺门而出,三两下就没了踪影。好在紫燕前次的伤药尚在,已叫她歇息几日,不必当值了。”

“再去太医院开些药来,切莫留了病根。”

“是。”

“也不知跑去哪儿了……”

沐景自言自语,又转头看向常醒,眸底淡淡的担忧,仿佛一泓秋水,安静又温柔。

常醒一板一眼地回话。

“没在南书房见着,要去找吗。”

“不必不必。今儿晚膳的时候,大约会回来觅食。”

沐景又笑,笑得眼儿弯弯:

“说不定,还会逮只耗子回来讨赏呢。”

她歇够了时候,又慢慢悠悠地往前走,园子里的花儿开得正好,姹紫嫣红,相映成趣。

清风漫卷,几树八重樱下,乱红如雨,随波流离。

她便又拉着常醒,兴致勃勃地说着些幼苗防寒,剪枝施肥的杂事。

常醒闷声听着,也不嫌烦,时不时点头应和。

斑驳白发落满日光,堆雪也似。

沐景瞧了她半晌,终是忍不住问道:

“曲先生,可是快回了?”

常醒微微顿了顿。

“大约,明日便可抵京。”

“这一次,偷入襄阳,夺下要塞,一手奠定长江大局,曲先生可真是好本事。”

常醒抬眼,定定看着沐景,犹豫了片刻,方才道:

“长公主运筹帷幄,以身犯险,才是决胜千里之外。”

轻描淡写的一句,叫人听不出喜怒。

沐景却只当她害羞,又追问道:

“那也得曲先生随机应变,通透机敏,你说是不是?”

常醒索性闭了嘴,又仿佛蚌壳似的,再难撬开了。

她的双眼,黑白分明,藏不下半点情绪。

幽深,却又天真。

沐景拉住她冰冷的右手,轻轻摇了摇。

“我知道,你呀,大约觉得我多舌,但女孩儿家的心思,若不说出来,旁人是断难猜透的。”

“曲先生虽说瞧着机变,又爱玩闹,却也是个愣头青,比之孟先生,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

“他那易容之术出神入化,偏偏每次变装,都能叫你认了出来,他竟也从未深思。”

“你若是信得过我……”

“不必了。”

常醒轻轻地打断她。

“前些日子,老爷子托梦给我,说,鬼门既过,莫动凡心。”

沐景自幼深居闺中,只堪堪听懂了字面,却不解其意。

常醒晃晃脑袋,理了一缕白发,握在掌心。

她的眸光清透,好似千金琉璃,泛着微微凉意。

“等我发丝尽白,就要死了。”

安然平静的话语,仿佛说着吃饭睡觉,花开花落。

她本是人间厉鬼,断绝七情,怎能相思。

“我先回南书房,若是寻着了长生,再将它抓了送来。”

“……好。”

“注意安全。”

“嗯。”

沐景兀自回不过神来,常醒却已身形一淡,消失在了阴影之中。

四周的空气,都像是温暖了些许。

今天,本该是个晴朗的日子。

本该是。

若是再来一次,常醒决计不会寻了借口,临阵脱逃,只为曲九那个信口雌黄的榆木脑袋。

她会竭尽全力,守护那个小小生命。

然而,时光不返。

皇后失了玩伴,便想着回去歇晌,路上偶遇了贤妃。

二人还算和睦,于是信口寒暄了几句。

今日有风,贤妃一不小心,遗落了手中绣帕,竟恰巧落在了皇后足畔。

恰巧,贤妃近来风热,帕子上浸了些樟脑草油。

恰巧,长生忽然蹿了出来。 m..coma

将皇后绊倒在地。

流血,滑胎,皇后昏迷不醒。

帝王震怒,整个未央宫,都要为这个孩子陪葬。

然而风暴已生。

陪葬的,又或许是……

整个帝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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