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记

《临渊记》

第 63 章 常醒

上一章 本书简介 下一章

“就这些?”

“贤妃受刑,招供如上。亲事官已入蓬莱殿搜查,殿中一应侍卫宫女,均已入狱。”

皇城司做事历来讲究,怎能让那皮肉鲜血,污了紫禁城的门头。

“未央宫里的,也都拖了去。”

“是。”

“留了景儿跟前的,莫惊吓了她。”

“是。”

“朕再去看看。”

“方才皇后娘娘醒转,说是谁也不见。眼下又睡了。”

“什么?醒了?你怎么……”

你怎不禀报?

常醒直挺挺地站在原地,并不说话,却像一杆刺眼的□□,插在他的喉头,隐约地,泛出鲜血的腥气。

为什么?

因为皇后不想见你。

因为是你,引狼入室。

她为了你爱屋及乌,为了你后宫和睦……

为你怀了孩子。

又被你害死。

全都怪你……

不相见,不怨怼,已是她最克制的温柔。

她要把你,让给这天下万民。

北方的春夜,依旧寒凉。

殿内的烛光,被晚风吹动,止不住地摇曳闪烁。

空气里,残留着兰花香味,若有还无。

未央宫,沉沦在浓墨一般的寂静中。

宛如一座冷宫。

皇帝守了整夜,眼眶已微微发红,愈发瘦削的轮廓,在墙上留下一道单薄的阴影。

眉心几道竖纹,仿佛岁月蹉跎后的伤疤。

他舔了舔唇,咽下嘴边的一丝腥气,低回的声音,磨铁般干涩。

“长生,现在何处?”

“铁笼。”

“你可知道,我为什么养他?”

“听曲九说过。”

“嗯?”

“因为它想吃你。”

哈……

云泽低下头,轻轻笑了起来。

散乱的额发,遮住了他晦暗的双眼。

“对啊,那个畜生,牙都探到这儿了。”

他伸出手,认真比了比自己的脖颈,脸上却还笑着。

“等我一朝得势,有了吃食,却又再乖巧不过,整日守在身旁,撒娇讨好。”

“冷宫那么大,只有它陪我。”

“我竟没有杀了它。”

云泽无声地笑,肩头颤动着,连带着胸前盘踞的五爪金龙,都仿佛肆意游走,择人而噬。

斑斑血迹,凉成暗紫的颜色。

他却还要说。

“不过,还要谢谢它。”

“若不是它,我哪有机会,登上皇位。”

“卧榻饲虎,忍人不能……哈,哈哈……”

“先帝英雄一世,自然受不得战败之辱,积郁病重……当年见了这畜生,却还当我自悬利剑,忍性奇绝,这才在濒死之际,传位于我。”

“云家诸子,唯有云泽,可一统天下……哈哈哈哈……”

“真是笑话。”

“我不过是,看它可怜罢了。”

在无人的地方,忍受着饥寒,祈求着食物,把自己一次又一次敲碎,塑成别人需要的模样。

师傅和师兄们,出现了,又消失,再又出现……

他只敢听话,乖巧,懂事,讨好。

他们救了他,却也只能救他。

他们永远不会知道,那个未来的君王,偷偷省了多少口粮,变卖了多少书册,花费了多少时光,骗过多少人,又被多少人欺骗,才能在无数次谋划中,偶遇了与燕嫔争执的云渐。

那一日,正逢饮宴,云渐大约是喝醉了酒。

而那宠冠后宫的燕嫔,就这么在她的手中,被狠狠甩了几个耳光。

何等的嚣张气焰,优渥圣眷。

云泽不敢卖乖,只低着头,轻声细语叫了声阿姐。

她的眼睛,却像刀锋一样,剔着他的血肉,扎透心脏。

她是尸山血海中搏杀过的,可以轻而易举地看破,他的所思所想。

他却只能滚回冷宫,辗转反侧地祈祷。

祈祷她传说中的善良。

卧榻饲虎,忍人不能……

呵。

我不过是,看它可怜。

可怜得像我一样。

却还要为谎言,承受报应吗?

皇帝笑着笑着,捂住眼睛,竟是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在废墟里,像个倔强的弃儿。

一旁的常醒,亦不过是一只误入人间的山鬼,缥缈遥远,无从安慰。

烛芯渐渐地长了,始终无人来剪。

天边,泛起了熹微晨光。

青云凉薄,仿佛袅袅炊烟,轻轻挂住了暗月一角。无广告网am~w~w.

人世间,日升月落,一如往常。

“今日朝会。”

常醒淡淡地提醒。

云泽却像是梦魇受惊,浑身一颤。

今日要议的,一则是长公主在密印寺露面,如何派兵营救,二则是江北之困,如何尽快解决。

他必须去。

云泽长长地吸了口气。

“今日,师兄若是回来,先烦请他为景儿诊脉。”

“是。”

“你陪着去。”

常醒定定地看着他,不接话。

皇帝站起身,拭尽了脸侧鲜血,血红的眼底,晦涩不明。

“朕在气头上,你别害他。”

“……是。”

“还有长生……”

以常醒的耳力,也只听出他的话音,微微停顿了一霎。

一霎的帝王慈悲。

“杀了吧。”

“是。”

诸事安顿已毕,皇帝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初升的阳光,拉长了他冷淡的阴影。

恰似一缕淡泊的眷恋。

==========

“喂!喂喂……姐!姐!姑奶奶!我这针都没拔呢!你让我歇会儿!你等会儿等会儿!”

“你这是往哪儿去?长乐宫不是这儿吧!南书房也不是啊!喂!”

“你别害我啊大姐!亲姑奶奶!去什么未央宫啊!喂!”

“你不嫌我臭吗?我身上多臊啊?你闻闻?我半个月没洗澡了!别想不开啊兄弟!”

“常醒,我要吐了!我要吐了!”

“我裤腰带要散了!真的啊喂!”

曲九把自己绑在马上,又是针封穴位、丹药吊命,狂奔了几天几夜,方才灰头土脸地赶了回来。谁知刚过永定门,居然又被常醒一眼认出,径自提在了手上,直往未央宫而去。

京城上空,刮过一阵聒噪喧嚣。

终于,在裤腰带岌岌可危之际,曲大少爷像块破布般,被毫不留情地扔在了殿前的台阶上,险些摔了个跟头。

常醒也不帮忙,甚至还轻轻拍了拍双手。

嫌脏。

“这么久没见了,温柔一点好不好啊姑娘?”

曲九奔波久了,有些四肢乏力,索性坐在阶前,一根一根地拔着银针,嘴皮子倒是一刻不能停。

常醒看着他,认认真真地摇头:

“不行。”

“那能不能打赏些热乎吃的给我啊,常大人?”

“没有。”

“算了算了,还是本少爷大人不记小人过,不与你一般计较。我跟你说啊,我真的是顺便,就是路过,顺便瞧见了襄阳城里头商户上的贡,问了也没几两银子,顺手就拿了回来……”

他在怀里抠抠索索地摸了半晌,掏出了一只巴掌大的木匣。

匣子打开,竟是晶莹通透的各色宝石,被正午阳光一照,更显熠熠生辉,光彩绚烂。

“我记得你小时候就喜欢这种闪闪亮亮奇奇怪怪的东西,也不知道你用不用得上,平常也不见你戴什么首饰之类的,反正那什么……我真的就是顺便,你不喜欢就送别人吧,可别告诉我,也别再揍我一顿了……”

曲九倒并没有乔装,只是离开江北大营后,便再不曾好好休息过。此刻絮絮叨叨地说话,仿佛一如往常,脸上却已瘦了两圈,一双凤眼里,沉沉的疲倦与坚忍。

眼见常醒不说话,他便有些烦躁,只将木匣信手一扔,非要她伸手去接。

“看来还喜欢啊,常大人?”

他得逞地笑,眸底终于有了光。

常醒却木着脸,反问道:

“曲大人,你在襄阳怎么发的财,可是要皇城司去查探一二?”

“你怎地含血喷人!”

“分明赃物在获。”

“你这人怎么……亏我在襄阳挑了半天,还千里迢迢背了回来,你居然……”

曲九说得义愤填膺怒发冲冠,竟是连腿都不酸了,索性站了起来,正要一番长篇大论——

却见常醒弯着唇,笑着望他。

仿佛高山飞雪。

盛夏微风。

谁在醉后听雨,兜兜转转的梦。

曲大少爷这辈子,最见不得美人展颜。

万千言语,就这样堵在了喉头。

“那,那什么……那个……我上次说的玉佩……你最近见过没有?”

常醒的笑容一淡。

明媚的阳光,忽然暗了几分。

平直的语调,却一如既往。

“什么玉佩。”

“就是……我平常一直戴着的那个,品相不太好的那块……你不记得了吗……那算了没关系我……”

曲九也不知道自己慌些什么,越说越语无伦次。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常醒直接打断了他。

“没见过。”

最近,没见过。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存书签

热门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