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记

《临渊记》

第 66 章 怀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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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天气晴好,风和日丽。

昨夜大内警戒,禁军搜城,仿佛都随雨水坠落,匆匆掉进了秦淮河底。

像是从不曾见过。

就连夜里,也是月明星稀的宁静。

微云湖畔,听取蛙声一片。

天色很晚了,云渐还没回来。

客房里,门窗紧闭,死寂般鸦雀无声,徒留着一支残烛,铺开点点星火。

分明无风,那烛火却宛如疾风拂卷,左右飘摇,挣扎明灭。

十一盘腿而坐,已调息了整日,体内真气,不知转过了多少周天。

曲九留下的药,他已服尽,却仍脸色煞白,汗透重衫。

咳,咳……

他猛一张口,又是一嘴鲜血,溅落满身。

气机不定,身形不稳,好容易凝起的内力,也随之崩溃。

他睁开眼,眼前却是一晃。

暗淡的光亮,模糊又遥远。

他闭了闭眸子,复又睁开,案上的烛火,却仍如重影一般,层层叠叠。

像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他索性低头,闻了闻袖子,熟悉的血腥味,留下了些许安慰。

不知何故,他忽而又一笑,薄薄的唇角,弯出浅浅几分温柔。

迷茫眼瞳,再无霜雪冷峭。

身下是床,床前有梳妆台,左手是妆奁,右手是铜镜,往前十步,哦,大约八步,绕过屏风,便是桌案……

他早已记过方位,只是眼前的景象干扰,计算总有些偏差。

于是他一点一点,摸过了桌沿,终于寻到了烛台。

烛火舔过他的指尖,他却浑然不觉。

还有,这里有一方竹塌,上面有扇小窗,而房门,房门应当在……

他站在原地,眯着眼,辨认了半天,方才转了转身子,对准了方向。

门外却有人敲门。

咚,咚咚。

孟十一反手握刀,凛冽的气息,扑得房中烛火,猛地一暗。

“是我,燕承。”

“何事?”

“昨日内子唐突,特来赔罪。”

王妃?

耳畔,仿佛又响起了那句问话。

你,可是姓黎?

是或不是,又该从何谈起。

十一犹豫了片刻,正要推拒,燕承的声音却又响起。

“时辰不早,长公主大约快回了。十一兄,不妨让在下先进门,将房间清扫一二。”

他鼻子灵,已闻到了腥气。

偏偏句子一长,十一便只听了个囫囵,更不明白他婉转提醒。

正沉默间,门外却冒出个女声,嗓音清灵,疏疏冷冷。

“王爷支开妾身,果真是来寻客人的。”

“怀雪……”

“王爷与妾身,共度风雨近十载,妾身自问尽心竭力、坦诚以待,而今,王爷却有了隐秘之事,不足与妾身道了?”

“不是,不敢,怀雪你听我说……”

“那人,可是姓黎?”

燕承的喉头一梗,半晌接不上话。

一旁,孟十一打开门,径自走了出来。

涣散的目光,勉强落在了王妃脸上。

若说那眉眼微凉,还只有五六分相似,那此刻眸底的直白、认真、执拗……

俨然已如出一辙。

十一晃了晃身子,伸出手,扶住了门框。

皎洁月色下,衣衫血迹,如凝紫斑斓。

燕承猜到他伤重,却不料伤重至此,一时也有些心急:

“不如先请大夫……”

“不必。”

孟十一摇头,耳内却像是流水潺潺,掩住了声息。

他只好转过头,直直看向燕承。

“你,先说清楚。”

王妃的目光,也定定地落了下来,冷冷寒意,直逼得燕承灵台清明,口齿伶俐,犹如神助般畅快。

“这位兄台姓孟,名唤十一,又有孟一文之称。”

“内子也姓孟,名为怀雪。”

也……姓孟?

十一仿佛听懂了什么。

“怀雪有一姑母,姓孟,名归远,当年承蒙赐婚,嫁与了护国将军黎重。”

“怀雪与你,确是血亲。当年令尊得势之时,曾对怀雪父兄多有援手。”

“三年前,我在淮河之畔,之所以放你北行,除了仰慕你的绝代风采,也算是代妻报恩,聊表心意。”

“只是,怀雪身子骨弱,平日又多操劳,我不敢令她多虑,许多事,也不曾告知于她。”

燕承说到此处,弯下身子,连连作揖:

“还请夫人切莫生气,莫要伤了身体。”

“为夫明日便去陪玉儿练字……”

孟怀雪却不应声,只是望着十一,瞧见他捏紧了门边,发白的指节。

眼瞳之内,腥红如血。

他张了张唇,仿佛是想说什么,却又忽地顿住了。

“你这是怎么——”

咳咳咳……

十一用力捂住嘴,血却从指间淌了出来。

燕承转身去扶,反被他抓紧了手臂,力气之大,几乎要捏断骨肉。

他的唇齿染血,瞳眸腥红,恍惚间,竟生出了几分艳色。

病态,脆弱,偏又绮靡。

宛如一只千年大妖,独爱月下燃烧。

“十一兄,十一兄……”

他剧烈地喘息着,掌中的血,抹了燕承满袖。

他却仍要说话。

“你……”

“别,告诉她。”

不知何来的凉风,忽地涌进了屋内。

那一支残烛,独自挣扎了半晚,终于湮灭。

此刻,万家灯火,皓月当空。

只灭了你的梦。

==========

同一轮月光之下,云渐疾行在巷道之间,手中,长刀出鞘。

冷峻杀气,凝在她的眉间。

身后的脚步声,却已毫不掩饰,越追越紧。

注视着一切的,唯有皎白的月亮。

今日的金陵城,外松内紧,各方盘查,云渐兜兜转转了整日,也不过是在秦淮河畔,赏了赏涨潮浑水,却没寻着半点机会,与潇湘馆联系。

傍晚时分,她便盘算着回府,免得夜间宵禁,诸多不便。

谁知走着走着,竟发现身后不知何时,已然缀上了尾巴。

这尾巴咬得极紧,任由她如何使计,皆难以甩脱,且还颇有章法,围三放一,直引她往城北荒僻处去。

来人必定不是燕夕鹰犬,否则早已毫不避讳、大开杀戒,也势必不是禁军将士,否则早已是号鼓声起,全城动员。

但却又吃定了她忌惮官兵,决计不敢闹大,只能一路闪躲。

如此阳谋,堂而皇之,竟仿佛……

狩猎。

飞鹰走狗,只待力竭!

究竟是谁?

为何不敢示人!

云渐背后发寒,只觉不能再等,索性翻身一跃,冲进了别家院墙!

与其冲入埋伏,做困兽之斗,还不如……

殊死一搏!死地求生!

她直奔正房,眼看便要吵个沸反盈天!

追行者,终于再也沉不住气,低喊一声:

“殿下!”

“小人奉少爷之命,特来护驾!”

秦家的人,总是一如即往的自负,即便此时,万分紧急,也偏不愿多说一个字。

仿佛这世上只有一个少爷,谁也不该、不能、不会认错。

这一份骄矜,天下之大,独一无二。

云渐停住了步子,回头。

“得知殿下身在金陵,少爷心中焦急,寝食难安,特命小人前来探查,护送殿下回京。”

“为免惊扰禁军,只敢在城北相见,莽撞之处,还请殿下恕罪!”

来人以黑巾蒙面,行止却极舒展,语声朗朗,昭然清越。

确是秦府家教。

云渐紧了紧刀柄,反问道:

“你自称秦府中人,可有信物在身?”

那人深深一揖,又从怀中掏出一只香枝木盒,小心翼翼地打开,垂首低眉,双手奉上。

盒中,是一枚玉簪。

“少爷托小人带话,敢问殿下可还记得……”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无广告网am~w~w.

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那时,正是大败外敌,光复河山的时候。

他们在关中摘星楼喝酒。

将醉之时,她以玉簪击碗,击节而歌,大笑着狂欢了整夜。

最后被父亲亲自逮了回去,禁足一月,以示惩戒。

她一直以为,那簪子是仓促之间,遗落在了摘星楼。

却不想……

被人带了回去,珍藏经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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