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记

《临渊记》

第 67 章 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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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次日清晨,云渐才风尘仆仆地赶回。

一进门,就撞见了沉睡的十一。

他的身量高,侧卧在竹榻之上,便有几分逼仄。但睡相却是极好的,手脚规矩,四平八稳。

低垂眉眼,安宁得近乎温柔。

他不知何时,又换了身衣裳,是不常穿的月白色,静谧悠远,仿佛月下青空。

云渐放轻步子,坐到了榻边,静静望着他。

十一仿佛有所察觉,却只探了探手,摸到她腰上宫绦。

转眼,便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散乱的发丝,掩住了他的轮廓,淡去了所有棱角。

唯有眼侧的伤疤,留一丝细长红影,戾气隐隐。

倒像个凶巴巴的书生。

他杀人的时候,确是从不眨眼的。

偏偏在她面前,又是温暖,细致,笃定得近乎顺服的。

她从不怀疑,十一对她的心意。

只是,万万没有料到,终有一日,她竟也会小心翼翼地揣测,心神不宁地介意,这到底是……

喜欢,还是愧疚?

你,会累么?

云渐咬唇,默然望着晨光,轻盈越过窗沿,洒在他的枕边。

他也不知梦见了什么,竟弯了弯唇角。

他生得好看,笑的时候,干净得仿佛碧空晴透。

九月,北方,苍穹湛蓝。

云渐忍不住,也随之笑了笑,旋即翻手,轻轻试了十一的脉搏。

她的医术粗浅,又不懂习武之人的门道,大略诊过,倒未发现什么异常。

只是体温,未免也太凉了些。

她再要起身,想给他寻件薄毯,青碧的宫绦一滑,便落出了十一掌心。

猛地将他惊醒,坐起了身。

反手,便已握紧了长刀。

云渐歪着头看他,仿佛有些自嘲:

“这伺候人的活计,本宫大概是做不好了,驸马爷别见怪。”

她又俯下身,顶住他的额头。

只觉触感冰凉。

“你冷不冷?”

“……还好。”

十一刚睡醒,目光都有些缥缈。

“那再休息会儿?”

“不用。”

他定了定神,正要起身,云渐却一撩裙角,径自趴进了他怀里。

竹榻窄小,她几乎赖在了十一身上。

十一只好搂紧她的腰身,由着她闹。

青柚的香味,清醒又苦涩。

纤细发丝垂落脸侧,微微的痒。

云渐却不安分,又来咬他的脖颈,尖尖的虎牙,轻轻地疼。

那唇舌,却是温软,湿润,柔弱的。

撩动人心荡漾。

咳……

十一清了清嗓子,低头,正对上她的眼眸。

她看着他笑。

“想不想我?”

她少有这般小女儿情状,眼底的期待,仿佛群星闪耀。

十一也并不善撒谎。

“……想。”

想你在身边,多一刻、一分,也好。

“那你不能骗我。”

“嗯。”

“也不能生我气。”

“嗯。”

“不许丢下我。”

十一的神色一怔,揽在她腰上的手臂,克制不住地紧了紧。

他犹豫了片刻,反问道:

“出什么事了?”

“我……”

云渐的双手,交叠在他耳后,浅浅呼吸,都落在他的唇上,发丝与发丝纠缠,身体与身体契合……

偏偏颤动的眼睫,却仿佛鸦羽,掩住了变幻眸光。

孟十一抿了抿唇。

忽觉并不该问。

他不想知道。

“秦家家仆,昨夜联系了我,愿助我等北归。”

“秦家在金陵也有根基,潜伏数年,人数众多,又以行商为名,水运便捷,我大略问了问,应当可以借力。”

“其人身份也妥帖,我也验过了……信物。”

“眼下情形变幻,燕承——”

“好。”

十一张口,直接打断了她。

微微后仰的头,隔出了一点拥抱的缝隙,沉默的表情,晦暗又冷静。

锋利的下颌线条,写满了拒绝,还有克制。

云渐也没想到,他竟如此生气,不由皱紧了眉头,口中却还解释着:

“我自然只同你回去。但多一分助力,也就多一分余地,如今,更是要既往不咎,同仇敌忾的时候……”

“好。”

十一再次打断了她,抿紧的唇角,不知咽下了多少字句。

那浓烈的涩意,大约像一杯凉透的苦茶,像暴雨中裂开的纸伞,像锈迹斑斑的宝刀,艰难的、无礼的、汹涌的、从舌尖,一路翻滚至五脏六腑——

他却只能笑着,味同嚼蜡。

又有什么资格介意呢?

我,或许也不能陪你了啊。

“你既信任他,那就试试吧。”

十一侧首,淡淡看向了窗外,语声平稳,一如往常。

“他至少不会害你。”

分明是达成共识,却不知为何,云渐只觉得心房好似塌了一角,空落落的,生闷。

十一的眼里,是什么情绪,她看不懂。

“那……”

“你睡会儿吧,我去前头,寻些吃食来。”

他执着于起身,仿佛此刻的拥抱,近乎困境。

他想离开。

意识到这一点,云渐的喉间,就像是被铁汁浇筑,生生堵住了。

她认认真真地看着十一。

十一的身子,却不经意地后靠,不发一言。

窗外,大概有很好的风景。

云渐忽然起了身,径自坐上竹塌,又拔下了束发的木簪,随手扔在一旁。

木器交击,响声发钝。

“你去吧,我不饿。”

“要不要……”

“不要。”

十一寻了床被褥,轻轻放在榻尾,又泡了一杯热茶,再将窗户合上大半,前后忙乎了一阵,正要道别时,发现云渐已阖目而眠。

侧躺的姿势,将自己护作一团。

右手的伤疤,暴露在空气中,狰狞又脆弱。

十一顿住身形,望了她许久。

只见竹影婆娑,映了满窗。

映在她纤瘦的身上。

“那,我晚些回来,不打扰了。”

开合木门,吱呀吱呀地轻响。

他昨夜几番吐血,大约是放了些毒性,视力倒是恢复了不少,连带着耳朵,都能听见些动静。 m..coma

然而身上却开始发冷,冰窖似的寒气,从骨头缝里往外渗,冻得他血肉刺疼。

阳气渐失,大约是命不久矣了。

他却忽然明白了常醒的感受。

很想喝酒。

如今,他是否也能千杯不醉?

若是到了阎王殿,好歹也能唬一唬那老头?

十一无声笑了笑。

院内的小厨房并不远,又得了王妃叮嘱,听说他要餐食,也都极上心地准备。

他拎着瓶女儿红,先自斟自饮了满杯,才想起自己,根本吃不出辣涩甜酸,就连那烧灼的烫意,也都聊胜于无。

只有酒香,清冽醉人。

他索性摘了酒封,一股脑地灌进了嘴里。

片刻,那迷蒙的温暖,方才涌上他的头顶。

他倚着廊柱,呆呆地望着微云湖。

水天一色,晴云倒影。

那潋滟层波,又是谁的眼睛。

他大概还是醉了。

湖畔的莲叶,不知何时,都已生成了葱郁碧色。

春风,大约也是暖的。

他伸出手,去接那金灿灿的阳光,像水一般,在指尖流淌。

夏天快到了吧。

他有些开心地想着。

身后,却忽地响起了熟悉女声。

“小娃娃,买什么醉啊?跟小姑娘吵架了?”

“你这个榆木疙瘩,也会生闷气的哟?”

“别担心,青姨……”

“都替你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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