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记

《临渊记》

第 91 章 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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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后的日子,快得不可思议。

长公主径自做主,在书房添置了驸马爷的一应用具,又请了曲九亲来,每逢单日,为十一诊脉。

曲大少爷素来是个嘴皮子不饶人的,居然也未曾借机取笑自家师弟,只鼻孔出气,哼哼了两声,再撂下了一句:

“多加珍惜。”

迟钝如十一,才隐约猜到,前几日师兄劝慰,常醒捎信,甚至后来二人奔忙,齐齐失踪……

大约都少不了云渐,一手谋划。

非逼他送上门来。

圈在身边,朝夕相对。

她总问他,偏爱什么口脂,想睡什么枕头,喜不喜欢她的凤冠,她的花钿,她的手镯,她的香味。

她拽着他的袖子,睡在他的膝头,倚在他的肩上,旁若无人地咬他耳朵,再昂首看着他,张扬肆意地笑。

他当然什么都喜欢……

他喜欢她。

盛夏阳光,不及她半分明媚。

她即将嫁给他。

属于他。

宛如一夜梦境。

“近来可有耳鸣?眼前可有模糊?五感尽皆如常?”

“还好。”

“又换了药方,加了两味药材,若发现五感忽强忽弱,也不必惊慌。”

“嗯,谢谢师兄。”

“等着你的喜酒呢。”

午后下过一场雨,消散了些许暑气,戟园里头却还热火朝天,张罗着婚礼诸事,人群往来,川流如织。

曲九身为皇城司副使,每日忙得脚打后脑勺,也不知是对正使积攒了何等怨气,居然换了张妖艳面皮,披了袭五行缺布的罗裙,便敢扭着腰身来公主府看诊。

孟十一的脸,都快被仆从盯穿了。

他竟还越发猖狂,娇滴滴地抛了两个媚眼。

驸马爷终于忍不住赶客。

“……师兄走好。”

“哈哈哈。师弟啊,切记不要妄动真气,莫行房事太过,伤了根本。过两日师兄再来看你啊!”

“滚。”

孟十一索性提起了手边长刀。

云渐却是大大方方,一手支颐,自文书间抬眼,笑看他们吵闹。

“喂喂喂……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曲九跳着步子往门边跑去。

万万没想到,居然又一次,迎面撞上了常醒。

曲大少爷仗着易容之术了得,还待踩着莲步,捏着丝帕,翘着兰花小指,袅袅娜娜地走出房间。

常醒却已道:

“你在正好,我有话说。”

她认出他,只需一眼,不论何时何地。

“都进来,坐下说吧。”

云渐话音一落,门外伺候的晴釉,便已端了杯盏,入内奉茶。

常醒窄袖长靴,墨带束发,转眸望她时,淡淡的森寒气息,仿佛九阴之渊,涌动鬼气。

饶是晴釉,也不禁手腕一抖,险些摔了杯子。

曲九一蹙眉,已然看出些不对。

“与人动了手?”

“嗯。”

常醒转身落座,滚烫茶水,一入她掌中,顷刻便没了热气。

她仰头,一口饮尽。

分明是傍晚时分,那一头银发,竟像是倒映着浅浅月色,晕染流光。

沉夜般的瞳眸,静如荒芜。

曲九也不知为何,只觉得心里慌慌的,赛舟擂鼓一般,砰砰作响。

她却再不看他,目光一转,直直对上了云渐。

“我没打赢,让人跑了。”

“嗯?”

云渐略一挑眉。

据她所知,常醒的武艺,应当胜过曲九,哪怕与十一相比,也在伯仲之间。

“跑得过你的人,除了本少爷,还能有谁?”

曲九撩着裙摆,大马金刀地坐下,一双狐狸眼微眯,也不知算计着什么。

“你在哪里见着的?”

“家里。”

常醒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直,不见半点爱憎喜怒,左手却掐着扳指,轻轻转了转。

“这几日我排查城中奸细,下午正好收了工,便回小院看看。刚进家门,便发现有人来过。”

曲九担心云渐不懂,横插一句,解释道:

“我们几个都在皇城司做事,里里外外的仇家不少,是以家具摆放,门窗开阖,都自有一套规矩,若是外人摸进门了,一看便知。”

常醒点了点头,又径自往下说道:

“我见蚊帐兀自摇摆,猜测此人刚走,转身欲追,不料此人早已埋伏在侧,自门后偷袭于我,只一上手,便是十成十的杀招。”

“你可认得路数?”

“此人走的是冥寒歹毒的路子,身材瘦高,黑巾遮面,一双锐利鹰眼,我先前从未见过。”

常醒微微一顿,也不知想起了什么,淡淡续道:

“我与他匆匆过手三十余招,他眼见不能速决,便借力远遁。此人轻功算是上佳,更对京城布局极为熟悉,我只追了一刻,便失了行踪。”

曲九略一思忖,却像是没明白她的意思,复又追问:

“熟悉京城……能比你还熟?”

他二人在这帝京之中,算得上是混迹数年,城中门墙,几乎是了如指掌。

哪能追丢呢?

常醒却不回他话,只自顾自地说道:

“我担心他本要是去寻十一的,怕他转道戟园,所以过来看看。”

毕竟,此人摆明了心存杀念,毫不手软。

十一又是病重……

云渐听她说完,心里不知转过了多少念想,迟疑间,已皱了眉头。

眼睛却望着刚点的烛火,定定发起了愣。

“多谢小酒关心。”

十一看着常醒,眸中含笑。

“不过,你怎知道,此人必定是来寻我的?”

“我与曲九,每日都在皇城司做事,若要寻我二人,倒也不必去小院。而且,房间中斗柜俱开,物什繁乱,像是被人翻捡过,也说不定,是为了……老头来的。”

找黎重?

寻仇?父债子偿?

“谁啊?都这么好些年了。”

曲九想了半晌,竟也记不起半个名字。

大魏治下尚算宽宏,也未曾翻过旧账清算当年敌军将领,是以师傅隐姓埋名数年,从不曾有仇家上门,更不曾听他提及过。

莫不是先前在南边动静太大,又有什么人得了风声?

“瘦高,鹰眼,武功高强,熟悉京城,意图杀人灭口……这些日子搜捕排查,我还以为捞着了几尾大鱼,如今一看,任重道远啊。”

曲大少爷的目光微微一落,望向长公主,笑得有些没皮没脸。袖底的食指与拇指却捏在一起,用力摩挲着什么。

月光似的银辉,吐息般轻轻一瞬。

“此人应当在京中潜伏多年,说不定隐身权贵门户,深居简出……我瞧殿下半晌不语,可是认识呀?”

他笑得灿烂,云渐却哪里听不懂他的意思,抬了抬眉头,嗤笑一声。

“并不认识。”

“近来皇帝亲审关中一案,牵连大小官员数十,又有西北军再发屯田令,收拢各地流民数万,开垦荒地,梳理水利,预备种植冬麦……世家既失权柄,又失劳力,本该伤筋动骨才是,朝堂之上,却只有几个言官,与皇帝上上眼药罢了。”

“如今既有异动,倒是好事。”

“否则,就连禁军开拔,也没见着什么动静,本宫还以为你那皇城司又聋了瞎了。”

云渐被他试探一番,自是吃不得闷亏,非要挤兑回去不可。

三言两语,一针见血。

“这这这,往事不必再提。我也只是胡乱瞎猜,还以为殿下或许,大约……偶然之间,见过此人呢?既然没有,那便算了。”

曲九挠了挠脸,嘿嘿干笑两声,却又不知是真傻假傻,非要多嘴问道:

“那依殿下之言,各大世家就这么忍了?要真都这么好的性子,之前还敢里通燕氏,出卖军情?”

“方才那人,也不知什么来历,意欲为何,究竟在京中潜伏多久?”

“真要说起来,先前几回泄露的,可都是极隐秘的消息。”

“怕是还有卧底,不在大内,便在……”

“毕竟,如今那小院之中,最值得翻检一番的,莫过于殿下手书的那几封书信了。”

“常大人啊,莫不是你跑腿的时候,走漏了消息?”

常醒还没说话,反倒是云渐先侧首,冷冷瞥了他一眼。

十一再怎么一根筋,大约也听出了些眉目,也知晓曲九的意思,只好出来打圆场:

“此人若是来找我,那我身在戟园,倒是再安全不过。至于……”

“请曲副使放心。”

云渐拽了拽他的袖子,生生截过话头。

“哦?”

曲九眯着一双长眸,笑得花枝招展。

“那便辛苦殿下,本少爷拭目以待。”

“司中事忙,先行告退了。”

“站住。”

云渐偏要喊住他。

“殿下还有吩咐?”

“曲副使若心有疑虑,本宫便直言相告。”

云渐的声音淡淡。

眼角眉梢的弧度,锋锐纵横,彷如长刀。

她的刀下,她的阵前,曾有亡魂累累,何止万千。

她当然分得清轻重缓急,更不需旁人猜疑。

“与我大魏为敌者,本宫向来一视同仁。”

“亲兄亦弑,遑论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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