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记

《临渊记》

第 93 章 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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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靖四年,五月十五。

今日的帝京,依旧是碧空万里,惠风和畅。

大街小巷的孩子们,一早便被父母使唤着冲上了街头,纷纷仰着脑袋,眼巴巴地等着天上掉馅饼。

人间蹉跎,难有如意,这样的好事,一生不见得有几次。

但今日一定有。

因为今日,是丹阳长公主的大喜。

天之骄女,恩泽万民。

公主府也不负众望,只从辰时开始,每过半个时辰,便有两队仆从,从自府门出发,沿长街向外,周游满城。

沉甸甸的车轮,压出深深辙印,信手抛洒的铜钱绢花,引动无数欢呼。

汹涌声浪,回荡京城各坊,人们纷纷走上街头,围观今日盛况。

“恭贺殿下——”

“喜结良缘——”

“珠联璧合——”

“花好月圆——”

街上的禁军,已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然而哪怕□□如林,也抵不住摩肩接踵,喜气欢腾。

此刻,若不低头哄抢,又不混入人群,大约是很有些奇怪的。

那些身怀暗器,等待天子仪仗的刺客,又该如何是好呢?

午时一刻,丹凤门中门大开,无数车马次第而出,华盖如云,旌旗招展。

兵士们手持大戟、□□、刀盾,拱卫銮驾,缓缓前行。

钲鼓乐队,伴驾百官,迤逦长道数里。

天子威仪,如重山巍峨。

人群齐齐叩首,高呼万岁。

“听钦天监说,若是依着黄历,今日既宜嫁娶,也宜安葬,可见确是个百无禁忌的好日子。”

皇帝坐在车内,遥望窗外百姓,久未展颜的脸上,浮出几分淡淡笑意。

在他身后,常醒敛眉低首,背手而立。

桌案之前,一同落座的,却是——

秦家三少爷,秦风。

圣驾出行,百官相随,唯有丞相一人,可与陛下同乘,如此圣眷,何等……

荣光。

他穿了一袭半旧紫袍,玉冠束发,正敛了长袖,慢条斯理地为皇帝泡茶。

白皙细长的指节,如有韵律般,起起落落。

潺潺水响,在他手中,仿佛也徜徉如歌。

他本就是家传的好样貌,眸如朗星,眉眼如画,微微含笑时,一如高山流水般,清淡静远,渊冲容雅。

似这般人物,便是不说话,留在身边多看一看,也都赏心悦目。

更何况,他还懂得言多必失,沉默是金的道理。

言及长公主,他便三缄其口,宁肯做个哑巴。

“若非十一身体不适,阿姐又与他如胶似漆,朕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他们如此逾越礼制,不讲规矩,非但不曾纳吉下聘迎亲,竟连别居几日都不愿,实属荒唐。”

皇帝接过茶盏,慢悠悠地闻了闻,也不沾唇,就这么信口笑骂一对新人,倒是听不出半点怒意。

只一双眸子,淡淡望着秦风。

秦相爷毕竟位极人臣,伴君日久,对这位圣上的喜怒无常,早已有了习惯。

那端茶的双手,平稳如初,就连唇瓣的三分笑意,也依旧恰如其分。

“长公主殿下向来不拘礼法,如此率性洒脱,删繁就简,本也是天人之道。”

皇帝闻言,轻叹口气,放下了杯盏,缓缓道:

“只是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如今的浓烈痴缠,若是日后回想……又该是何滋味?”

这话一落,却又不知是在说谁了。

秦风斟酌片刻,尚未回话,又听见皇帝话锋一转。

“对了,那张斌敲登闻鼓、状告铜官县令一事,爱卿以为,应当如何是好?”

“此事,微臣不敢妄言。”

“爱卿出身关中,风土人情尽皆熟悉,但说无妨。”

车窗之外,分明是鼓乐鸣响,百姓叩首,一片欢喜和乐之相,但那甲胄交击,金铁之声,却好似蓦然之间,响彻耳畔。

云泽依旧笑意温和,手腕一翻,亲自为秦风倒茶。

他的仪态,自然难与秦家相比,然而天子之恩,远胜气度万千。

“长乐宫的粗茶,爱卿莫要嫌弃。”

“微臣惶恐。”

秦风正要起身,又被皇帝一把按住,笑问道:

“铜官县令一案,还要请爱卿畅所欲言。”

大约料到有此一问,秦相爷也不再推拒,略一沉吟,便是娓娓道来。

“铜官县地处关中,毗邻石川、洛水,山高沟深,地势险要,又因冬季严寒、连年征战,县中产粮稀缺、人丁不丰。”

“在此地任职为官者,譬如前任县令,便是寒门子弟出身,以孝廉忠勤闻名乡里,受长公主赏识,征召为官,在任三年间,上请朝廷拨款,兴修水利,养护道路,也不过耗资八千纹银。”

“如今这位县令,乃是谢氏旁支子弟,年纪轻轻,正当历练。若真要如那张斌所言,贪墨银两数万,未免也太过了些。”

“哦?”

皇帝淡淡反问一声,不过片刻,又点了点头。

“爱卿说得极是,谢氏虽说中落,但毕竟家大业大,若因着区区一个铜官县令便百般盘剥,未免眼界太浅……关于张斌一事,还当再着皇城司严加盘问。”

“圣上英明。”

秦风垂眼,定定望着手中茶盏,并不再多言。

“爱卿博闻广记,连铜官历任县令、性情出身、朝廷拨款都一清二楚,朕得爱卿大才,实乃侥天之幸啊。”

这话,却又听不明白了。

只皇帝那双天生的笑眼,依旧仿佛温和可亲的模样。

“微臣……”

“爱卿啊……”

云泽摆了摆手,不愿听他自谦,话说一半,却又好似梗在喉头。

那一声尾音,竟如叹息般,缓缓沉入了胸口。

良久,他才又伸掌虚抬,笑了笑:

“请喝茶。”

分明是秦相爷亲手泡的碧螺春,茶汤明澈,清香袭人,甚至连那一分去年陈茶的隐约涩意,都熟悉得一如往常。

秦风却仍犹豫了一霎。

更只犹豫了一霎。

热茶滚烫,顺着口舌落入了五脏六腑,一时之间,宛如火烧。

秦相爷微微含笑。

“好茶。”

皇帝望着他,半晌不说话,就像是透过他的身形,看着不知何处的阴翳,紧紧压在他的身后,影影绰绰。

像极了小时候听过的志怪奇谈,背上有鬼,不能回头。

直到长大了,才明白,不能回头是真,但那肩背之上、千斤之重的,哪里是一缕飘摇鬼魂。

“朕曾听阿姐说起过你,很久以前。”

云泽顿了顿,大约是在这大喜的日子里,总要斟酌些字句,以免不合时宜。

是以,他没有细说,那些高山大漠、万里星河。

只感慨了一句。

“传说中的秦家三少爷,与秦相爷,总归是不大像的。”

秦风握杯的手紧了紧,却仍有条不紊地放下了茶盏,方才答话:

“皇上。”

“戟园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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